《前妻捞捞》扫地王

35、怨恨

　　几番不正常的呼吸之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渝鼻子一酸，又快哭了。
　　勿喜睁开的眼睛如同一条细缝，发出被血浸润过的干哑声音：“你怎么在这？”
　　小渝一愣。
　　“师父呢……”勿喜挣扎着想起身，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师父……”
　　小渝看着目光空洞看着顶板的勿喜，忍不住出声：“你师父不在这，这儿是你家……”
　　“我家？我哪有家……师父去哪儿了？”
　　“你师父……”小渝为难地开口，“去世了……”
　　勿喜的眼睛忽然瞪得溜圆，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顶板，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我师父武功盖世，广结善缘，他还没有安享晚年，怎么会……”
　　她突然爆发出不知名的力量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眼神盯着小渝：“你是谁？”
　　小渝很怕，但她挪不动脚：“我是张小渝。”
　　“张小渝……”勿喜还是死死地盯着她，嘴里不断重复着她的名字，就在小渝内心的恐惧即将到达顶点想要溜走时，勿喜的脸色忽然柔和下来，目光低垂，落在锦被上：“对，张小渝……是妹妹……”
　　“妹妹，你怎么来了？”勿喜抬起脸，恢复了平静的脸色多了些许平日里少有的温柔，小渝听着这个从未听过的称呼，本该温暖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深的恐惧。
　　“我来……我来照顾你，你姐姐让我来的。”本想说阿宁的事，但是小渝看着勿喜不自然的状态，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姐姐？”勿喜的眼神忽然迷蒙起来，深棕色的瞳仁中升起一些遥远的慌乱，她低下头，低低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这是张小渝来到九洞山第一次听见勿喜主动问起勿忧。
　　“她挺好的，就是不放心你。”
　　勿喜点点头，忽然长叹一声，抱住自己的膝盖：“我都忘记她的模样了……”
　　小渝连忙说：“那我们请她过来好不好？”
　　勿喜摇摇头，脸埋在双膝之间，声音闷闷的：“我没能变成她希望的样子……她说得对，是我太偏执，太挑剔，可是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为什么……”后面的话语渐渐连成一片，最终哽在喉间。
　　小渝忘记了刚才的害怕，坐到床边伸手抚上她的背，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忍住了。
　　她心里的冤屈太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抚平的，贸然开口违逆了她的心意，有些话就一辈子也见不了天日了。
　　小渝耐心地等。
　　和眼泪搏斗了几个回合，勿喜终于赢了一次。
　　她猛然抬起脸，脸上一片潮红，呼吸短而急促：“我哪点比不上他？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说一句话？！”
　　声音大了一些，勿喜咳嗽起来。
　　然而不同于往常，咳嗽很快止住了。
　　“当初说什么亲的热的，全都是假话！他们眼里从来都只有映真一个。”
　　勿喜的声音悲伤起来：“我为门派付出了那么多，为了师父的心愿，我连心头血都可以取，可是师父呢？轻易就把我从鬼门关抢回来的药送给别人！还是他！把我的药给他吃？我允许了吗？！”
　　说到激动处，勿喜又咳嗽了两声。
　　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小渝还是没敢打断她，勿喜接着说：“他永远偏心，永远偏心映真，为了他，竟然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他究竟有什么魔力？他配得上师父的牺牲吗？”
　　勿喜忽然转头看向张小渝：“当初是师父点了头，亲手把他的手交给我，我们俩合该在他心里一样重，可是出了事，师父连一句公道话都没有说，映真还继续做他的得意弟子，而我呢？把我一脚踢开，踢得远远的，师兄们没有一个人挽留我，没有一个人认为映真有错。也怪我，怪我太相信师父，太相信他们，从我失去母亲那时起，我就发誓要全心全意对待生命中所有的遇见，可是最后呢？还有谁会留在我身边？凭什么？凭什么我永远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师父选择他，师兄选择他，连你也选择他，你为了他，甘愿断送自己的前程，冒着无数的风险，陪他走这一程。谁看见这个没人要的勿喜？我的名字是一个诅咒，注定让我和我遇见的人远离所有的欢喜，我不做一张帆，怎么能把所有的狂风都兜住，变成活下去的动力？”
　　勿喜猝然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起伏剧烈。
　　“我选择你，”小渝忙不迭地说，“我选择你。”
　　话重复了两遍，勿喜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沉默着，只有喧哗的雨声。
　　雨还是那么大，淋湿了天地间所有有情无情的东西，给了众生另一副姿态，以看向另一个自我。冷雨渗透进所有缝隙，让那些久未愈合的伤口无处躲藏，冰冷透过它们，一下下叩击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勿喜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可是，我当初不是也选择了他吗？”
　　她发出一声苦笑，小渝听得心都快碎了。
　　“映真有什么魔力，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笑中的苦涩慢慢变淡，慢慢竟衍生出了一丝真实的笑意，勿喜感受着上翘的嘴角，回想起这种几乎都快忘记了的陌生感觉，不知不觉竟然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远。
　　“该走出来了，”勿喜眨眨眼，“我把五感汤的药方教给你，克制欢喜天的毒性，他不会死。”
　　“你也走吧。”
　　小渝着急地摆手：“我不走，你说好了教我……”
　　勿喜凉凉的声音打断她：“他喜欢你的。”
　　小渝感觉一阵电流从天灵盖直通脚底，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会教你的，你的阿宁，什么都会。”
　　“我不要！”小渝叫道，“我要你，我要你教我，我选你，我选择你……”小渝紧紧抱住勿喜，眼泪止不住地流。
　　破碎的话语夹杂着哭声，小渝努力稳住声音：“我不走，你不要赶我走……”
　　“让我做你的桨，”小渝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和帆陪着你，陪着你一起走下去。这一路的景色，我们一起看。你答应我的，你会好好活着，你不要再这样孤单下去了……”
　　仿佛勿喜的眼泪都从小渝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如同床外的雨，点点滴滴，不曾断绝。
　　勿喜终于认真地看着她。
　　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几下，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
　　她下定决心似的，抽出一只手来，抚过小渝脸上的泪珠，低低地吐出一个字。
　　“好。”

　　勿喜睡下了，小渝穿着半干的衣服，坐在她身边缝着衣裳，受了寒，手有些打颤，针脚歪歪扭扭。她月信来了，本不该淋雨的。
　　看着勿喜慢慢睡熟，她也终于放下心来，看看手里的衣裳，横竖是做不下去了。折腾了一早上，肚子咕咕叫。
　　雨还是很大，身上湿了的衣服才见干，她实在是不想再冒雨出去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站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叫道：“帆？”
　　声音不敢太大，怕吵醒勿喜。
　　等了一会儿，她正准备心一横冲出去，帆从一旁走了过来。
　　他站在雨中，从头到脚都是湿的，低着头。左手手腕上的伤还渗着血，混杂在雨水中一滴滴落下。
　　“把伞拿给我好吗？”小渝赶紧说。
　　帆没有回答，转身走向厨房，步伐不快不慢，仿佛没有下雨。
　　密密的雨珠打在他湿透了的身上，已经渗不进水的肩头迸出片片雨花，小渝看着他越走越远，心也不安起来。
　　直到看见他拿着伞，仍然淋着雨走出来，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步子，赤脚踏过水流恣肆的土地，她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冲进雨里，看着帆失神的眼睛慢慢聚焦，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伞，撑在了二人头顶。
　　帆很高，她不得不伸长了手臂举着伞。
　　风斜斜地吹着，冷雨不时飘飞进伞下。
　　“有伞你为什么不打伞？”离开了勿喜，小渝仍是不敢大声，压着怒气。
　　帆看着她，张了张嘴，水珠从他的鼻尖缓缓滴落。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下奴只——”
　　小渝压着声音打断他：“你从前怎样？现在怎样？你——”
　　听见他的自称，小渝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猛然蹿上来，刚准备发作，冷风卷着冷雨星星点点闯入伞下，于是狠狠闭上嘴，一把把帆推进厨房去。
　　收起伞放在门边，顺便关上了柴门，小渝生气地转身：“你是贱命一条是不是？你只会作践自己叫人难受是不是？你没长嘴吗？你不是人吗？你不会痛吗？你——”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怒，她一把抓起帆的那只受伤的左手举到他面前：“痛不痛？”
　　帆没有看自己的手，湿润的眼睛盯着张小渝，微微皱着眉。
　　“说话！”
　　帆还是沉默着，看着她，只是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又重现了那天的洞中的情形。
　　小渝握紧了那只手：“你没被点穴，你可以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帆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