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圣外王》会入天地春

39、不择手段

　　颜锦轩在邮币卡市场门口已经徘徊了三天。
　　他像一头困兽，在道德与生存的钢丝上摇摇欲坠。那张高仿邮票就揣在他口袋里，轻薄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让他直不起腰。
　　“兄弟，又来了？”卖高仿邮票的瘦小男人热情地招呼他，“放心吧，我这儿的东西，潘家园的老师傅都打眼。”
　　颜锦轩勉强笑了笑，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张假邮票。八百块，就能换来二十万的订单，听起来多么划算的买卖。但老鬼的声音总在耳边回荡：“锦轩，在这世上，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回不了头了。”
　　第四天，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市场里最不起眼的一家店铺。店主是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在灯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整理邮票。
　　“找什么？”老人头也不抬。
　　“毛主席为日本工人题词，”颜锦轩说，“要真品。”
　　老人终于抬起头，厚厚的眼镜片后是一双精明的眼睛：“年轻人，玩这个的可不多。”
　　“送人。”颜锦轩重复着之前的说辞。
　　老人笑了，笑容里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送礼？那更要真品了。假的东西，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颜锦轩心上。
　　老人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邮册，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到某一页。那里躺着一张“毛主席为日本工人题词”，品相比之前摊主的那张还要好。
　　“三万八，一分不能少。”老人说。
　　颜锦轩看着那张邮票，突然问：“您觉得...用这个东西换生意，值得吗？”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我在这行干了四十年，见过太多人用邮票做文章。但我要告诉你，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做人，也是这样。”
　　从店里出来，颜锦轩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嘶吼着要生存，要不择手段；另一半却在卑微地乞求，求他不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刘建明。
　　“小颜，吴建国那个单子怎么样了？不行就转给别人，别占着茅坑不拉屎。”颜锦轩连声道歉，保证很快会有结果。
　　挂了电话，他在市场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看着人来人往。一个母亲正在训斥哭闹的孩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偷东西！再偷东西警察把你抓走！”
　　偷东西...他现在要做的事，和偷窃有什么区别？不，甚至更恶劣，这是明晃晃的行贿。
　　他想起在工地时，老张被冤枉偷钢筋的事。当时他保持了沉默，现在想来，那何尝不是一种共犯？
　　“尊严不能当饭吃，但钱可以。等你吃饱了，再想办法把尊严捡回来。”老鬼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可是，丢掉的尊严，真的还能捡回来吗？
　　第五天，颜锦轩做出了决定。他再次走进那家店铺，对老人说：“我要了。”
　　老人似乎并不意外：“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颜锦轩的声音干涩。
　　他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五千块，那是他睡天桥、送外卖、搬砖头一分一分攒下来的。然后，他打开了手机上的网贷APP。
　　“闪电贷，最快五分钟到账...”广告语像恶魔的低语。
　　他颤抖着手指输入了金额——三万三千元。秒批，秒到账。
　　当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颜锦轩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死去了。那个曾经坚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颜锦轩，那个曾经嘲笑王浩不择手段的颜锦轩，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老人把包装精美的邮票递给他时，突然说：“小伙子，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读书人。送你一句话——勿以恶小而为之。”
　　颜锦轩苦笑：“谢谢，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现在，他面临第二个难题：如何“自然”地把邮票送给吴建国。
　　直接送太露骨，显得目的性太强。通过第三方又不够真诚。他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机会在一个雨天降临了。
　　颜锦轩“偶然”得知吴建国要参加一个集邮爱好者交流会。他提前一小时赶到会场，在门口“巧遇”了吴建国。
　　“吴总？这么巧！”颜锦轩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吴建国也很意外：“颜经理？你也玩邮票？”
　　“谈不上玩，就是有点兴趣。”颜锦轩谦虚地说。
　　交流会开始后，颜锦轩故意坐在吴建国旁边。当讨论到“□□”邮票时，他“不经意”地提到：“我舅舅以前留了张‘毛主席为日本工人题词’，可惜我不懂欣赏，真是暴殄天物。”
　　吴建国的眼睛立刻亮了：“你舅舅？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颜锦轩报了个虚构的名字，心里却在打鼓。
　　中场休息时，颜锦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取出那张邮票：“吴总，您帮我看看，这张票品相怎么样？”
　　吴建国接过邮票的手在发抖。他戴上专业放大镜，仔细端详了足足十分钟。
　　“精品，绝对的精品！”他激动地说，“保存得这么好，太难得了！”
　　颜锦轩故作轻松：“既然吴总这么喜欢，那就送给您吧。放在我这儿也是浪费。”
　　“这怎么行！”吴建国连连摆手，“太贵重了！”
　　“宝剑赠英雄，”颜锦轩笑着说，“在懂它的人手里，才能体现价值。”
　　推辞了几个回合后，吴建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那一刻，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戏演完了，交易达成。
　　第二天，吴建国主动打来电话：“颜经理，你们那个系统，我觉得可以试试。”
　　合同签得很顺利。二十五万，颜锦轩能拿到两万五的提成——刚好够还网贷的利息。
　　回到公司，刘建明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了他：“大家都学着点！什么叫用心做销售？这就叫用心！”
　　同事们的目光复杂难言。闪电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新人，上道够快的！”
　　只有赵小天悄悄发来消息：“你还好吗？”
　　颜锦轩没有回复。他独自一人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
　　他成功了。他用三万八的成本，换来了两万五的提成，和一张通往“狼群”内部的通行证。
　　多么讽刺的算术。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他却怎么也洗不干净手。那双手，曾经编写过程序，搬过砖头，送过外卖，如今却沾上了洗不掉的污渍。
　　晚上，部门为他举办庆功宴。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刘建明举杯对他说：“欢迎加入。”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颜锦轩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欢迎，这是认证——认证他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认证他通过了“投名状”的考验。
　　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颜锦轩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网贷平台的还款提醒——第一期三千五百元，逾期将产生高额罚息。
　　他看着那个数字，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凄厉得像夜枭的哀鸣。
　　三万八的成本，两万五的提成，三千五的月供。这就是他的价码。这就是他为自己标定的价格。而最可悲的是，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不定，像极了这个城市暧昧的道德边界。颜锦轩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从他决定不择手段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坠入了深渊。而这个深渊，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