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圣外王》会入天地春

40、签约的“狂欢”

　　合同签字的瞬间，颜锦轩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复印机“咔嚓”一声复印了一份，原件留在吴建国的办公室，复印件被他带回了公司。
　　“牛逼啊新人！”闪电第一个冲过来，用力捶了他的胸口一下，“老吴那块硬骨头居然被你啃下来了！”
　　整个销售部沸腾了。这是本月第一个大单，而且是被一个实习生拿下的。颜锦轩被同事们团团围住，无数只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和后背，像是一场野蛮的成人礼。
　　“今晚聚餐！我请客！”刘建明难得地大手一挥，整个部门再次爆发出欢呼。
　　只有颜锦轩站在原地，感觉像是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他低头看着手中合同的复印件，黑色的签名像一条蜈蚣，爬在他道德的白纸上。
　　“怎么了？高兴傻了？”赵小天凑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颜锦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点懵。”
　　“理解，第一次都这样。”赵小天意味深长地说，“我第一次开单，回家吐了一晚上。”
　　下班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往公司附近最贵的KTV。包厢里，霓虹灯旋转，音乐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欲望的味道。
　　“来！为我们的小英雄干杯！”刘建明举起酒杯，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来。
　　颜锦轩被按在主座，面前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酒。他端起酒杯，金黄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动，像熔化的黄金。
　　“喝！喝！喝！”同事们有节奏地起哄。
　　他仰头一饮而尽，酒液灼烧着喉咙，像吞下一把刀子。但这疼痛让他感到一丝快意——至少还能感觉到疼，说明他还活着。
　　“小颜，有前途！”刘建明拍着他的肩膀，满嘴酒气，“懂得变通，是个干大事的料！”
　　变通。多么美妙的词汇，把“不择手段”包装得如此体面。
　　“刘老师教导有方。”颜锦轩微笑着回应，感觉自己像个熟练的配音演员，为另一个颜锦轩配着音。
　　闪电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哥们，说说，怎么搞定老吴的？是不是用了那个...”他做了个塞钱的手势。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颜锦轩的心猛地一跳，但表面不动声色：“就是多沟通，了解客户需求。”
　　“得了吧！”闪电大笑，“老吴那铁公鸡，不喂食能开口？”
　　众人哄笑。在这片笑声中，颜锦轩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众人面前。但他们看到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肮脏的灵魂。
　　“行了行了，”刘建明出来打圆场，“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来，再敬小颜一杯！”
　　又一波敬酒潮水般涌来。颜锦轩来者不拒，仿佛要用酒精洗刷内心的不安。他喝得越多，笑得越大声，动作越放开，内心的那个自己就离得越远。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他恍惚看到了过去的画面：他看到自己站在天桥上，准备结束生命；他看到老陈记面馆里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他看到工地上老张递给他那支点不着的烟；他看到网贷APP上那个刺眼的数字...
　　所有这些画面，最终都汇聚成手中这杯酒，被他一口吞下。
　　“唱一个！唱一个！”同事们开始起哄。颜锦轩被推到话筒前。屏幕上正好是《浮夸》，他拿起话筒，声音沙哑地唱道：那年十八，母校舞会，站着如喽啰...那时候我含泪，发誓各位，必须看到我...”
　　唱着唱着，他的声音开始哽咽。这不是表演，这是真实的崩溃。但在同事们眼中，这不过是酒后动情。
　　“好！”闪电大声叫好，“唱出了我们的心声！”
　　只有赵小天安静地坐在角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歌唱到一半，颜锦轩的手机响了。是吴建国发来的消息：“颜经理，邮票我仔细看了，品相确实不错。下次有好东西，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把他从醉意中打醒。吴建国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也接受这种交易，以后继续。
　　他放下话筒，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胃里的酒水和食物混合着酸水一起涌出，但他感觉吐不出来的是自己的良心。
　　镜子里的人双眼通红，面色苍白，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残渣。这就是“有前途”的年轻人？这就是“干大事的料”？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冲脸。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像是无声的眼泪。
　　“没事吧？”赵小天跟了进来。
　　颜锦轩摇摇头，说不出话。“第一次都这样，”赵小天递给他一张纸巾，“慢慢就习惯了。”
　　“习惯什么？”
　　“习惯把良心放在家里，带着面具来上班。”回到包厢时，狂欢还在继续。刘建明正在和闪电合唱《兄弟》，两人勾肩搭背，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小颜，过来！”刘建明把他拉到身边，“从今天起，你就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这三个字像魔咒，把他牢牢地钉在了这个群体里。
　　聚会结束时，已经凌晨两点。颜锦轩醉得一塌糊涂，被赵小天扶着走出KTV。
　　夜风一吹，他稍微清醒了些。抬头望去，城市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像无数双嘲弄的眼睛。
　　“需要送你吗？”赵小天问。
　　“不用，我想走走。”他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又缩短，像他摇摆不定的灵魂。
　　路过老陈记面馆时，他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鬼使神差地，他推门走了进去。
　　“这么晚还没打烊？”他问。
　　陈姐正在擦桌子，抬头看到他，愣了一下：“锦轩？你怎么...穿成这样？”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那身昂贵的西装，与这个朴素的面馆格格不入。
　　“刚参加完聚会。”他在老位置坐下，“能给我下碗面吗？”
　　陈姐看了看他通红的眼睛，什么也没问，转身进了厨房。
　　面很快端上来，还是那个味道，简单，温暖，真实。
　　“遇到难处了？”陈姐在他对面坐下。
　　颜锦轩低头吃面，不敢看她关切的眼神。
　　“陈姐，”他突然问，“你说人是不是一定要变坏才能成功？”
　　陈姐笑了：“什么叫坏？什么叫好？在我这儿，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就是好人。”
　　“那如果...用了不太光彩的手段呢？”
　　陈姐深深看了他一眼：“锦轩，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人跟面一样，得自己把自己煮熟。但煮熟不代表要变味啊。”这话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内心的黑暗。但很快，现实的阴影又笼罩下来——手机的还款提醒，父亲的医药费，下个月的房租...
　　他放下筷子，掏出钱包。陈姐却按住了他的手：“今天这碗面，我请你。”
　　“为什么？”
　　“就当是...给你洗洗尘。”陈姐意味深长地说，“外面的世界脏，但心里得干净。”
　　走出面馆时，颜锦轩的眼眶湿润了。在这个冰冷城市里，这间小小的面馆成了他最后的净土。
　　回到出租屋，他脱下那身昂贵的西装，把它像蛇蜕一样扔在角落。然后他站在浴室里，让热水冲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今天的污秽。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沾染，就再也洗不掉了。
　　躺在床上，他打开手机，看到部门群里还在狂欢。闪电发了一张他喝酒的照片，配文：“欢迎新人入伙！”
　　入伙。多么江湖气的词，像是在说：欢迎加入这个犯罪团伙。
　　他关掉手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天花板上仿佛浮现出两个颜锦轩：一个穿着外卖服，眼神清澈；一个穿着西装，笑容虚伪。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学会与这两个自己共存。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分裂了。
　　窗外，城市的黎明即将到来。新的一天，新的表演，新的谎言。
　　颜锦轩闭上眼睛，轻声对自己说：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这句话，不知是对那个死去的自己说的，还是对这个新生的自己说的。或许，两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