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圣外王》会入天地春

37、销售部的“狼群”

　　颜锦轩站在销售部门口，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一个精心设计的斗兽场。玻璃隔断划分出一个个工位，却隔不断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每个人都在打电话，声音或激昂或低沉，但无一例外地带着一种捕食者的专注。
　　“新来的？”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女生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香风，“左边最后一个工位，自己找台没主的电脑。”
　　颜锦轩依言走过去，发现那确实是个“工位”——如果一块放得下笔记本电脑的桌面就能被称为工位的话。椅子上还留着上一个人的温度，电脑键盘上的字母已经被磨得看不清。
　　他刚坐下，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怒吼：
　　“王总，这个价格已经是在割我们的肉了！您还要再砍？那不如直接把我们公司的logo印在您家祖坟上算了！”
　　颜锦轩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正对着电话咆哮，那架势比工地上的王大力还要凶悍。
　　花衬衫注意到他的目光，挂掉电话，挑眉看他：“新人？”
　　颜锦轩点头。
　　“哪个组的？我还不知道...”花衬衫笑了，露出两颗虎牙：“那就是还没被领养的流浪狗。提醒你，这里抢单如抢食，手快有，手慢无。”
　　正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把一沓资料摔在颜锦轩桌上。“颜锦轩？我是你导师，刘建明。这是公司客户名单，打不完不准下班。”
　　刘建明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镜后的眼神冷得像手术刀。他甚至没有和颜锦轩握手，只是用目光把他从头到脚解剖了一遍。
　　“刘老师好，”颜锦轩站起来，“请问有什么具体要求...”
　　“要求就是开单。”刘建明打断他，“能活下来，就自己开单。活不下来，”他指了指门口，“那儿是出口。”
　　说完转身就走，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生命。颜锦轩愣在原地，手中的客户名单重若千钧。他翻开第一页，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前一个使用者的笔记：“极度抠门”、“态度恶劣”、“已拒绝37次”...这哪是客户名单，这是地狱难度的通关攻略。
　　“别介意，老刘就那样。”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颜锦轩转头，看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对他微笑。男生工牌上写着“赵小天”，岗位是“销售专员”。
　　“他带过的实习生，存活率不到百分之十。”赵小天压低声音，“上周刚走一个，被骂到怀疑人生，最后在卫生间哭了一小时，收拾东西走了。”
　　颜锦轩咽了口唾沫：“这么夸张？”
　　“夸张？”赵小天笑了，“等你见识到‘狼群狩猎’再说吧。”
　　所谓的“狼群狩猎”，很快就让颜锦轩开了眼界。
　　上午十点，系统突然发布了一个优质客户信息——某中型企业正在寻找OA系统，预算五百万。几乎在同一时间，整个销售部的人都像被按了启动键，打电话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个度。
　　“李总您好！我是华夏智联的小王...”
　　“张经理！我们最新版的系统可以完美解决您说的问题...”
　　“喂？采购部吗？我这边有个特别方案...”
　　颜锦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面，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华尔街的交易大厅。
　　“愣着干什么？”刘建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抢啊！”
　　颜锦轩手忙脚乱地拿起电话，照着客户名单打了第一个电话。
　　“您好，我是华夏智联的...”
　　“不需要！”对方啪地挂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滚！”对方言简意赅。
　　第三个电话直接被转到了语音信箱。
　　就在他备受打击时，那个花衬衫男生突然站起来，兴奋地大喊：“约到了！下午两点面谈！”
　　整个部门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羡慕，有嫉妒，还有几道明显带着敌意。
　　“可以啊闪电狼！”有人喊了一声。颜锦轩这才知道，花衬衫的外号叫“闪电”，因为抢单速度最快。
　　“新人，”闪电走到颜锦轩工位前，拿起他桌上的客户名单翻了翻，“这些垃圾客户就别浪费时间了，都是被筛过八百遍的。”
　　颜锦轩苦笑：“那我该打哪个？”
　　闪电神秘地笑了：“各凭本事。不过提醒你，公司的客户池是公海，谁钓到算谁的。但是，”他压低声音，“别动我标记的客户，否则...”否则什么，他没说，但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颜锦轩终于对这个“狼群”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销售部分为几个明显的派系：以闪电为首的“少壮派”，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敢打敢拼，不择手段；以刘建明为代表的“老狼组”，经验丰富，掌握着最优质的客户资源；还有赵小天这样的“独狼”，不站队，不争抢，靠着细水长流也能活得不错。
　　“在这里，要么成为狼，要么成为肉。”赵小天一边扒拉着餐盘里的青椒肉丝，一边说，“你猜为什么叫‘狼群’？因为狼是唯一会对自己人下手的动物。”
　　颜锦轩想起工地上的经历，那里的规则简单粗暴，就像原始社会的弱肉强食。而这里的规则更加精致，更加隐晦，但本质同样残酷。
　　下午，刘建明把他叫到会议室，给了他一个“新手任务”——联系一百个客户，至少要拿到五个面谈机会。
　　“完不成呢？”颜锦轩问。
　　“完不成？”刘建明笑了，“那就说明你不适合这里。销售部不养闲人。”
　　颜锦轩看着那张冰冷的脸，突然很怀念工地上的王大力。至少王大力克扣工资时还会找个借口，而这里的残酷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回到工位，他开始了漫长的电话轰炸。一百个电话，意味着要承受一百次拒绝，或者更糟——被当成骚扰电话直接挂断。
　　打到第五十个时，他的喉咙已经开始冒烟。隔壁工位的女生正在和男友电话吵架：“你能不能别在我工作时间烦我？我这个月业绩还差三十万！”
　　打到第七十个时，他听见斜对面的男生在电话里哭诉：“王总，求您给个机会，我母亲住院了，我这个月再不开单就要被开除了...”放下电话后，那男生若无其事地开始吃薯片。
　　颜锦轩目瞪口呆。
　　“假的，”赵小天路过时轻声说，“他上个月也这么说，实际上他妈跳广场舞比谁都欢。”
　　打到第九十个时，颜锦轩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每次拿起电话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每次被拒绝都像是在心上划一刀。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颜锦轩？”电话那头是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您是哪位？”
　　“老张，工地上那个老张。”
　　颜锦轩的心猛地一跳：“张叔？您怎么...”
　　“我听猴子说你去了华夏智联，”老张的声音带着笑意，“正好我们公司要换系统，就找你问问。”
　　那一刻，颜锦轩感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熟练地介绍起产品，语气热情而专业。就在他以为终于要开张时，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个人。
　　“颜锦轩是吗？”一个冷冰冰的女声说，“我是张经理的女儿。告诉你，别来骚扰我爸，他早就退休了。再打来我就投诉你。”
　　电话被挂断了。颜锦轩举着话筒，愣在原地。工位上方的空调冷风吹在他脸上，他却感觉脸颊发烫。
　　“被耍了？”闪电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正常，每个新人都会被这么耍几次。”
　　颜锦轩沉默地放下电话。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渴望被认可的傻子。
　　下班时，刘建明来检查他的成果：一百个电话，零个面谈。
　　“果然，”刘建明冷笑，“明天继续。完不成，后天也继续。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算。”
　　颜锦轩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公司大楼。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笼罩在温柔的暮色里，但他的内心却一片冰凉。
　　他打开手机，看到猴子发来的消息：“怎么样？写字楼比工地舒服吧？”
　　颜锦轩苦笑着回复：“工地是明着吃人，这里是笑着吃人。”站在公交站等车时，他看着玻璃幕墙中自己的倒影——西装革履，发型整齐，完全是个都市精英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皮囊之下，藏着一个正在被狼群同化的灵魂。而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适应这个游戏了。在被拒绝一百次后，他居然已经在计划明天要如何改进话术，如何识别潜在客户，甚至...如何像其他人一样不择手段。
　　公交车来了，他挤上车，在摇晃的车厢里闭上眼睛。他知道，要想在这个狼群中生存下去，他必须学会一件事：把自己也变成一匹狼。哪怕这意味着，要撕咬曾经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