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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沉默的“正义” ...

  •   颜锦轩拿着那份冰冷的“判决书”和寒酸的“遗物”,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情绪的空壳,跟在HR专员身后,走出了那间进行最后“审判”的小会议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HR总监陈女士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和那三份“天衣无缝”的证据,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程序正确。”“证据确凿。”“合规合法。”
      这些词语像无形的锁链,捆缚住他的声带,冻结了他所有的愤怒和辩解。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输入了错误代码的程序,在被系统检测出“致命BUG”后,HR总监冷静地、按照公司规定流程,执行了“强制结束进程”的操作。
      他甚至生不出太多力气去恨王浩。那个曾经的兄弟,此刻在他心里,更像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代表了某种“赢家规则”的符号。恨,是需要能量的,而他所有的能量,似乎都在刚才那场单方面的“证据展示”中,被消耗殆尽了。
      HR专员将他“护送”到公共办公区的入口,便停住了脚步,用那种标准的、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颜先生,您的个人物品已经交接完毕,解除流程也已走完。请您在十分钟内离开办公区。后续如有任何问题,可以通过邮件与HR部门联系。”
      说完,她微微点头,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像倒计时的秒针。
      颜锦轩站在原地,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这片他奋斗了三年的地方。
      熟悉的开放式办公区,一排排整齐的格子间,像蜂巢一样。空气中弥漫着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以及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一切都和他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
      但一切,又都完全不同了。
      他需要回到自己的工位,拿走最后那点真正属于他的、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许是一个忘了带走的充电器,也许是抽屉里那半包没吃完的饼干。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至少,不要像一条被赶出家门的丧家之犬。
      他拖着那个轮子噪音愈发刺耳的行李箱,走向自己位于角落的工位。
      一步,两步。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躲闪,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背上、脸上。
      那些目光的主人,是他曾经一起加班的“战友”。是他们,曾经和他一起在项目上线的凌晨,瘫在椅子上,互相分享最后一根能量棒;是他们,曾经在茶水间里一起吐槽傻逼领导和该死的KPI;是他们,曾经拍着他的肩膀说“锦轩,你的‘邻里通’牛逼啊,以后成功了带带兄弟”……
      而现在。当他走近时,那些原本可能投向他的目光,齐刷刷地、以一种惊人的默契,低了下去。
      仿佛地面上突然开满了引人入胜的鲜花。左边工位的小张,平时最喜欢和他插科打诨,此刻正无比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仿佛正在编写决定公司命运的核心代码,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得能拧出水来。“演技浮夸了兄弟,” 颜锦轩内心毫无波澜地想,“你显示器都没开。”
      右边工位的李姐,一位平时很照顾他的老大姐,此刻正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表情凝重,仿佛在处理什么国际金融市场的紧急波动。但颜锦轩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手机界面,似乎是某个购物APP的秒杀页面。
      斜对面的项目组长老王,更是直接把头埋进了一堆文件里,只露出一个地中海的反光头顶,像一只遇到危险就把头扎进沙子的鸵鸟。
      整个办公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喧闹中的死寂。
      键盘声更密集了。鼠标点击频率更高了。每个人都在“忙”,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心无旁骛。
      没有人抬头看他。没有人跟他打招呼。没有人问他一句“怎么了?”。甚至没有人流露出一点点好奇或者……同情。
      他们的沉默,像一堵无形而厚实的墙,将他隔绝在外。他们的“忙碌”,像一场集体出演的、心照不宣的默剧,上演着“此事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标准剧情。
      颜锦轩原本麻木的心,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比HR总监的冰冷目光更刺骨的寒意。
      他明白了。在这里,程序就是正义,证据就是真理。而“正义”和“真理”的维护,不需要个人的情感和判断,只需要集体的、沉默的服从。
      谁要是打破了这种沉默,谁就是不懂“规矩”,谁就是“不成熟”,谁就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清除”的对象。
      所以,他们选择沉默。用沉默来划清界限。用沉默来表明立场。用沉默来……保护自己。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雪中送炭,只有锦上添花和……落井下石前的沉默观望。”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这沉默,就是他妈最标准的‘合规操作’。”
      他想起了网上那个段子:“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现在觉得,这句话不对。雪崩时,大部分雪花只是沉默地、随着重力往下掉,它们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参与一场毁灭。但它们确实,共同构成了那场雪崩。
      他现在,就是那个被雪崩埋葬的人。而他的同事们,就是那些沉默的、随波逐流的雪花。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工位已经被简单清理过,显得格外空旷。公司配发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被收走,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显示器、键盘和鼠标。他拉开抽屉,里面果然还有一个充电器,和半包受潮了的苏打饼干。
      他默默地将充电器和饼干塞进那个透明文件袋里,动作缓慢而僵硬。
      整个过程,没有人靠近,没有人说话。只有他收拾东西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和行李箱轮子偶尔摩擦地面的噪音,在这片刻意维持的“忙碌”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他拉上文件袋的拉链,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坐了三年、承载了无数加班夜晚和廉价梦想的角落。
      然后,他转过身,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似乎听到斜后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与一个刚刚似乎抬起过头、又迅速低下去了的年轻同事对上了一瞬。那个同事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湮灭在屏幕的反光之后,重新归于“忙碌”的沉默。
      颜锦轩扯了扯嘴角。连这丝微不足道的、可能的同情,都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转瞬即逝。他不再有任何留恋,拉着行李箱,走向办公区的出口。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像一场寒酸的、无人送行的葬礼上,唯一的哀乐。
      他所过之处,依旧是那片默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人送别。没有人询问。没有人……在乎。他就像一颗被人体免疫系统识别并排异出去的病毒,在沉默中被包裹,被隔离,最终被彻底清除出这个健康的“机体”。
      走到办公区门口,感应门无声地滑开。他迈步走了出去。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那片虚假的忙碌和真实的沉默。
      外面是公司大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明亮而晃眼。
      他站在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处,感觉自己和身后那个世界,已经隔了一层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厚壁。
      沉默。原来是成年人世界里,最心照不宣,也最无处不在的……恶。它不杀人,但诛心。它不违法,但摧毁灵魂。
      颜锦轩抬起头,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眼神里最后一点属于“公司人”的温度,彻底熄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是,孑然一身了。而这场名为“社会”的熔炉,才刚刚为他烧旺了第一炉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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