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圣外王》会入天地春

12、伪造的证据

　　颜锦轩拿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以及那个装着马克杯和几支破笔的透明文件袋，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呆立在HR接待区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行李箱的轮子歪在一边，仿佛也和他一样，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和力气。
　　“严重违反公司保密协议”……“泄露核心商业机密”……“重大损失”……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试图找到一个可以附着的、合理的解释，却一次次撞在名为“荒谬”的墙壁上，头破血流。
　　“我泄露了什么？难道是我不小心把食堂下周菜单发网上了？那算商业机密吗？算的话，我认。” 他试图用最恶劣的幽默感来麻痹自己，但失败了。那冰冷的绝望，像水泥一样，正从他的脚底往上凝固。
　　就在这时，刚才那位HR专员接了个内线电话，低声应了几句后，转向颜锦轩，语气依旧平稳无波：“颜先生，我们HR总监想再跟您沟通一下，请跟我来。”
　　颜锦轩麻木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难道还有转机？难道公司发现了这是诬告？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知道是自欺欺人的希望，像黑暗中挣扎的萤火，微弱地亮起。
　　他拖着行李箱，跟着专员走向一间小会议室。门推开，里面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穿着合体职业套装、妆容精致、表情如同精密仪器般控制得一丝不苟的女人。她就是公司的HR总监，姓陈。颜锦轩只在全公司大会上远远见过她几次，印象中是一个以铁腕、高效和“专业”著称的女人。
　　“颜锦轩先生，请坐。”陈总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她的目光扫过他，以及他那个格格不入的破行李箱，眼神里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就像在看一份待处理的文件。
　　颜锦轩依言坐下，将那份通知书和文件袋放在桌上，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关于解除劳动合同的决定，想必你已经清楚了。”陈总监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公司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充分的调查和确凿的证据。本着对员工负责，也为了避免后续不必要的法律纠纷，我觉得有必要向你展示部分关键证据，让你明白公司的决定并非空穴来风。”
　　她的话术严谨，滴水不漏，将一次单方面的“处决”，包装成了“负责任”的告知。颜锦轩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希望破灭了。这根本不是沟通，这是出示判决书。
　　陈总监从身旁拿起一个平板电脑，熟练地解锁，调出几张图片，然后将屏幕转向颜锦轩。
　　“首先，这是公司IT部门提供的，关于你使用公司邮箱账户，在非工作时间，向外网私人邮箱发送加密压缩包的记录。”她的手指点着屏幕上的一张数据日志截图。
　　颜锦轩凑近看去。截图清晰地显示着发件人是他公司邮箱，收件人是一个陌生的Gmail地址，发送时间赫然是上周三晚上十一点多——那正是他熬夜完善“邻里通”Demo的时候！文件名称被模糊处理了，但标注着【加密附件，大小约150MB】。
　　“150MB？” 颜锦轩瞳孔一缩。他当时确实用公司电脑工作到很晚，也确实通过网页登录过自己的Gmail邮箱，把“邻里通”的最终版Demo发给了两个他试图联系的天使投资人看看。但那个Demo压缩后顶多20MB！而且，他发送的是自己的个人项目，跟公司狗屁核心机密有半毛钱关系？！
　　“这不可能！我发送的是我自己的……”他激动地想要辩解。
　　陈总监抬手，用一个精准而克制的手势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颜先生，请注意，公司有权监控员工在公司网络和设备上的所有操作。你发送加密文件到外网私人邮箱，这一行为本身，就已经严重违反了公司的信息安全规定。”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至于文件内容，IT部门通过技术手段进行了还原分析……”
　　她滑动屏幕，调出第二张“证据”。
　　那是一张APP界面截图。背景是王浩公司——“浩宇科技”的Logo，界面中央，是一个名为“悦邻”的APP介绍图。那界面布局、功能图标、甚至一些细节设计……颜锦轩只看了一眼，就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太像了！和他那个被王浩抄袭的“邻里通”Demo，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甚至在一些UI细节上，比他做得更“精致”，更“商业化”！
　　“这是竞争对手‘浩宇科技’即将上线的新产品‘悦邻’的界面。”陈总监的声音像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他最后的侥幸，“经过技术比对，其核心交互逻辑和部分底层代码结构，与我们公司正在秘密研发的‘智慧社区V2.0’项目，存在高度重合。”
　　“智慧社区V2.0？” 颜锦轩彻底懵了。他妈的这是什么鬼项目？他听都没听说过！他一个底层码农，怎么可能接触到公司秘密研发的项目？！
　　“这……这明明是王浩抄袭了我的‘邻里通’！”他几乎要吼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冤屈而颤抖，“‘邻里通’是我个人开发的！跟公司任何项目都没有关系！”
　　陈总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不是动摇，而是一种……混合着怜悯和“果然如此”的了然。仿佛在说：看吧，每个被抓住的小偷都会声称东西是自己的。
　　“颜先生，你的个人项目，我们不予置评。”她轻描淡写地将他最有力的辩解推开，“但事实是，你向外网发送了加密文件，而几乎在同时，竞争对手就上线了与我们核心项目高度相似的产品。这其中的关联性，不言而喻。”
　　她不给颜锦轩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放出了第三张，也是最终的王牌。那是一份扫描件。一份带着“浩宇科技有限公司”抬头的律师函。
　　函件内容措辞严厉，声称“浩宇科技”的“悦邻”产品系独立研发，拥有完全知识产权。但近期发现市场上，暗指颜锦轩所在公司存在恶意散布“浩宇科技抄袭”的不实言论，对其商誉造成严重影响。要求立即停止诽谤，消除影响，否则将采取法律手段追究责任。函件末尾，盖着鲜红的公章和律师签名。
　　“这是‘浩宇科技’今天早上刚刚发来的律师函。”陈总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对方态度强硬。颜先生，你的行为，不仅涉嫌泄露公司机密，还为公司带来了潜在的重大法律风险和商誉损失。这，就是‘重大损失和恶劣影响’的实证。”啪！陈总监将平板电脑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法槌落下。
　　三份“证据”：
　　向外网发送加密文件的记录（时间伪造，内容偷换概念）。
　　竞争对手高度相似的产品截图（抄袭他的创意，反咬一口）。
　　竞争对手义正辞严的律师函（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逻辑链清晰，证据“确凿”，天衣无缝。
　　颜锦轩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开合，却吸不进一丝氧气。他看着那三份“证据”，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扭曲、变形。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他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诬陷。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全方位、多维度的绞杀。王浩不仅抄袭了他的创意，还要彻底堵死他所有的后路。利用公司的规则，利用信息差，那个什么狗屁“智慧社区V2.0”项目，利用法律武器，编织了一张他根本无法挣脱的罗网。
　　而他所在的公司，为了自身的“安全”和“利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这套说辞，或者说，选择了配合这场演出。牺牲他一个小员工，平息可能的法律纠纷，不得罪潜在的“合作伙伴”（王浩背后是马氏集团），这是最“经济”，最“理性”的选择。
　　“证据链”……“合规流程”……“法律风险”……
　　这些冰冷的词汇，构成了一座他无法撼动的、名为“制度”的大山，要将他彻底压垮，碾碎，埋葬。
　　他看着HR总监陈女士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知道再多的辩解，再大的冤屈，在她这里，都只是“情绪化的无用噪音”。他输了。不是输给了王浩的个人恶意。是输给了这套协同运作的、冰冷而高效的系统。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不出声音。
　　“牛逼。” 他在心里，对着这完美无缺的局，对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规则，发出了无声的“赞叹”。
　　“我这波，输得不冤。”
　　“对方氪金开挂，还他妈有GM保驾护航。”
　　“这游戏，没法玩。”
　　他不再看那些“证据”，也不再看HR总监。他默默地站起身，拿起桌上那份通知书和那个装着“遗物”的文件袋。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转过身，拖着那个破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了小会议室，走出了HR区域，走出了那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
　　阳光依旧灿烂。城市依旧喧嚣。但他知道，他的人生简历上，已经被打上了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鲜红的烙印——“因泄露商业机密被开除”。社会性死亡，在这一刻，正式完成。他被系统，完美地，且合法合规地，清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