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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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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随心呆坐在凳子上。
望了一眼门口,空的。
又望了一眼,还是空的。
阿柒真的走了。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血滴的鞋面,俯下身去抹了。
血晕开一团,散成一抹糊涂的红,她却清醒了,暗下了决心,要把阿柒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警告扔到九霄云外——她要把莫子翊的玉佩还给顾瑶,然后就回家去,回民安村,和陆少疾李芸娘好好过日子。
什么云国定国的事,她都不想再与之纠葛,哪怕是柳家灭门的真相,她也不想知道了——都随它去,她也没那本事复仇,何苦徒增烦恼!
等她一回家,就要把那张纸烧了,看也不看就烧掉,寻个清净!
她带着一腔愤懑的思索冲出了门,在静王府找寻顾瑶的踪影,这种横冲直撞让她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庞然大物,与之撞了个满怀。
“哎哟……”
不是东西,却是个人。
那身影往后跌去,撞到一个富态摇摆的女人身上,刚摔下去就爬起来把头磕得砰砰响,“太子妃恕罪,太子妃恕罪。”
满头珠钗晃入陆随心的眼,她料想自己是闯了祸,立刻借势伏到地上,两眼一闭四肢一软,在对方发难之前先“晕”了过去。
这满府的达官贵人,谁她都不认识也惹不起。
不必开口就不必说话,不说话就不会说错话。
“太子妃,您没事儿吧。”
“哪来不长眼的小婢女!”
“太子妃,她好像……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你去看看。”
“是。”
一双手扒住陆随心的肩膀要把她整个身子翻过去,她不敢使力,放松着全身,可那人将她翻到一半就撤开了,那力道一松,害她又重重砸回了地上。
“太子妃……她衣服上好像沾着血啊。”
“你说什么?”
那吊着嗓似的声音划拉着陆随心的耳,她不断默念着儿时默背的那些圣人先贤语录,以求保住“昏厥”的姿态。
“太子妃!”这是另一个急急赶来的声音,“您没伤着吧?小的这就差人找太医来瞧瞧。”
“不必了,本宫又不是豆腐做的,哪那么容易伤着。”
这妇人说话拿腔怪调,听得陆随心腹中翻腾,差点就要撇嘴做表情,想到自己“晕倒之身”,便立刻又把唇齿松开了。
“太子妃,此人乃府上新来的婢女,行事不周冲撞了公公,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大量,千万莫要怪罪。”
总算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位送衣服又带路的可爱姑娘桑菱。
“呵,连路都不会走的婢女怎么好在静王府上服侍,还身上沾了血满是不详,要我看,就该拿张草皮裹了扔出去。”
陆随心压在身下的拳紧紧攥了起来。她平心顺气,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压抑住了自己欲要起身的冲动。
“太子妃……”
“太子妃说的是!奴才不过是叫她去趟后厨,竟不知她这般笨手笨脚。奴才这就去请示静王,把她裹了扔出去。”
“哎哟,别了。你现在去找静王请示,听起来,不是又是我这外人在这僭越了嘛。再说了,人都吓晕过去了,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陆随心牙齿也发起酸来,这些个达官贵人,说起话来弯弯绕绕,惹她头疼,好像每一句话都暗含它意,要人猜,要人揣度,要人命。
这王府未免太吓人。
她只庆幸,自己没有直接撞上这太子妃,否则,今日之事必不能轻易善罢甘休。
“行了,怎么处理是你们王爷的事。小李子,赶紧开路回府,别误了我回去见我儿。”
“是。”
“我看这俩小婢女,怎么长得都云里云气的。也不知这王府,到底是王爷的王府还是王妃的王府。”
那一行人渐行渐远,那喋喋不休的“僭越”之言也就慢慢听不见了。
陆随心不明形势,直到桑凌上来推着她轻轻叫唤“随心小姐,你没事吧”,她才敢睁开眼,就见着旁边还站了一个不带髭须的年轻公公,想必就是方才帮自己解围之人。
“多谢二位相助。”
“这位小姐,王府可不比外头,切不可再如此冒失呀。”那公公朝着陆随心皱眉摆手,像极了小时候家里的教书先生看到自己拿笔乱涂圣人语录集时的样子。
陆随心觉得亲切,便向他做了个画本里侠客抱拳的手势,“公公说的是,大恩不言谢。”
富林显然被这宫外的举止惊到,一怔,竟也学着做了一个回了过去,“随心小姐客气了。”
“随心小姐,你那礼物,送得如何呀?”桑凌搀着她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这才看清她狼狈的样子,那衣领下发红的印记和右手紧紧缠着的布巾,还有衣襟上的点点血渍,“怎……怎么成这样了?”
“唉,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心意错付,已经分道扬镳了。这伤口是我不小心又弄开的。”陆随心举了举自己的手,刻意忽略了脖子里的指痕,“哦对了,桑凌,我要找阿……你们家王妃,能否带我过去。”
这血淋漓的男女之情叫桑凌心怀惴惴,忍不住想要她细细说来,一时便没接话,倒叫富林抢在前头,“王妃正与王爷议事,随心小姐不如随桑凌回去歇歇,过会儿再去吧。”
“不行不行,公公,我这事儿十万火急。”陆随心不愿夜长梦多,“我知道府里规矩多,可这事儿与王妃休戚相关,也是她带我回府之缘由。我自不会闯进去坏事,只求公公带我去屋外等候。”
“富公公,便由我陪随心小姐过去吧。”
富林沉吟片刻,倒还是点了头,“切记,等得远一些,千万不要主动进去。要我看,王爷今日,心情可是不好得很。”
也许是因为富林的神态和自己儿时的教书先生实在太像,陆随心因着对那位司马先生的几分歉意,便将富林的这句劝语牢牢记住并乖乖奉行。
当然如果她对富林的人生历程有些许了解,那么她必然会以一种更慎重更尊敬的方式对待这句推测。
毕竟,对于在宫里看人脸色长大的孩子来说,猜对主子的心思,是吃饭的手艺。
而富林一直将这碗饭吃得很好。
当陆随心在门外远远看到那位瘦削如玉的王爷把那扇门像拉风箱一样猛力拉开的时候,她才确信富林所言非虚,这位主子此时的心情真可谓极为糟糕。
更让她惊讶的是此前已不见了踪影的富公公不知突然从哪儿钻了出来,紧紧地贴上王爷,随着他一起走远了。
“唉,王爷今日这脾气可真是非同小可。”旁边的桑凌嘀咕了一句,就要冲过去找自家主子。
陆随心赶紧跟上,二人却在那辉煌的大门外颇有默契地都停住了脚步。
只因屋外明明日头高起,一片和煦,可这屋子里却冷得叫人发慌。
往里看去,顾瑶正一个人枯坐在床榻一侧,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东西,那样子,活像是清明夜半在墓地里哭尽了眼泪的未亡人。
可她分明一滴泪都没流,只是那心死了的样子,瞧着却分明和葬礼上的人无异。
夫妻吵架?是那男女间的情与恨吗?
陆随心不是很懂,想起方才的遭遇又难免有一些感同身受。
“公……”
陆随心按在了桑凌的肩膀上,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桑凌眉头紧锁,悄声反驳,“随心小姐,你……在说什么呀?这于礼不合啊。”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还礼不礼的,你是想就这么看着她难受死了算了吗?”
桑凌一会儿转头去看自己失魂落魄的主子,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一脸不知是不是坏笑的陆随心,不知所措。
“你信我,我保准能把你家主子哄开心了。”
闻言,桑凌牙一咬心一横,便转身离开了。
桑凌刚一走,陆随心就见到桌上那颗大珠子动了起来,眼看就要摔下去,她便快步跨进去,一手支着桌面,一手往桌下探去。
那颗通润浑圆的碧玉珠子就那么摔进了她的手心里,砸得她伤口一疼,忍不住摸了摸,触感平滑细腻,色泽艳丽,不禁暗叹王府里的宝贝居然就这么随手乱放,这定国可真是有钱。
“……随心?”
“没摔碎。”听到顾瑶那堪堪回过神来的声音,陆随心便用完好的左手把珠子拿起来给她看,有些歉意道,“哎呀,沾上我的血了。”
“无妨,擦一擦便是,不过,这珠子本就用不上了。”顾瑶将脸上的空洞都收了起来,又换上了往常那张荣辱不惊的脸,便也借此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连带着那些细节一一浮现映入她的眼,“你这是……阿柒干的?”
陆随心伸手摸了摸脖子,在眼神示意之下,走过去到她旁边坐下了,“唉,阿瑶你说得对,阿柒他……确实危险。是我太傻,竟以为能从他手底下讨到半点好处。”
想到那身黑影,陆随心便觉得胸口又是一阵乱意,“总之,他已经走了。”
若是平常,顾瑶定要再问问来龙去脉,可今时今日,她却没这个心思,“走就走了罢,也省得你再为他烦忧了。”
“我为他……我才不为他烦忧。”
顾瑶扯了扯嘴角,假意笑她,“是,你不为他烦也不为他忧。”
“我是真的没有……”陆随心想起地牢里时俩人对坐的日日夜夜,又想起他背对着自己堵住耳朵一动不动的样子,那些在心尖游来窜去的丝丝缕缕都因为方才被掐住脖子的疼痛瞬间散去了,她叹了口气,“唉,李芸娘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为他们想不开不如为一只猪。”
顾瑶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忍不住抬起头,连带着胸中阴翳都散了几分,“这位李芸娘是何方人士?说的话倒是有趣。”
陆随心从没认真考虑过要如何对外称呼李芸娘,说她是自己小娘,可她从没进过柳家的门,说她不是,可她又为自己父亲生了个儿子。她想了想,还是听从了心里那一点升起的思念,“是我……家人。她常说,她见过的男人比我吃过的盐还多。”
“是吗,她还说过什么。”顾瑶莞尔一笑,新奇于那市井间不加掩饰的直白之语。
见她舒展了眉头,陆随心也便更为起劲,“她说和男人吵架可以,但绝不可为此伤心落泪,不仅不值,还很愚蠢。因为男人的心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简直就是……没有心。”
最后三个字就像是一道稳固的桥梁,把顾瑶和陆随心牢牢地架到了一起。她们对看一眼,在彼此目光里找到了同仇敌忾的默契,相视而笑。
外头回廊里响起脚步声,陆随心知道是桑凌回来了。
她把手里的玉珠子扔到一边,摇了摇手,朝面前终于从端庄里解脱出一点自己的顾瑶问,“怎么样,阿瑶,要不要一起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