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里》洋葱味的苹果

9、薄冰

　　裴思卿察觉到最近寝室的氛围好像有些古怪，当然这古怪主要是集中在他身上的。

　　虽然裴思卿平时就不太讲话，但寝室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性格如此，甚至很多时候讲起话来还会稍稍带上他。

　　裴思卿觉得寝室现在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刻意把他忽视的沉默，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倒也无所谓，反正怎么样也就是晚上回去睡个觉的地方。

　　只是他偶尔不得不问些事情的时候，也要等半天才会有人回，这个人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刘北临。

　　刘北临好几次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都让他觉得好笑。

　　但他不打算问，问了就能大家敞开心扉，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吗？这是电视剧里演的事情，演来骗鬼的。

　　可这事或许也用不着等着他去问，今天便有人来和他说了。

　　是和同一个社团的女孩子，在社团活动的间隙跑过来和他说：“同学，网上好像有人把你的一些个人信息发到了校园墙上。”

　　女孩子说完便不再言语，裴思卿注意到她正在有点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手。

　　裴思卿在脸上堆起笑容，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你，我知道了。”

　　而后裴思卿就转身离开了社团活动室，边走边掏出手机来，在学校的那几个校园墙上看了看。

　　大部分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所以裴思卿平常基本都不看，只是偶尔会留意一下墙上发出来的家教信息。

　　墙上每天发的信息都很多，裴思卿的手指滑动了几下，最后停在了一个明显评论稍多的帖子上。

　　帖子的内容有些含糊，一些似是而非的描述，加上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但裴思卿清楚地知道照片的内容，是他和陈屿在学校的路上偶然间牵起了一会手的瞬间。

　　照片的光线很昏暗，人也拍得模糊不清，但描述的内容阴阳怪气，意有所指，没有指名道姓，但也算是给出了大概范围。

　　裴思卿看到底下凑热闹的评论，忽然有些失笑。

　　原来这么几天都是因为这个啊。

　　就是因为这个啊？

　　裴思卿忽然觉得事情都好笑极了。他不在意照片到底是谁拍的，这些话到底是谁说的，他都不在意。

　　他只是觉得整件事情都太好笑了，让他觉得自己毕业以后或许都能在和别人闲聊的时候，扯出来一句“你知道吗？我大学的时候……”

　　裴思卿几乎要走在路上笑出声来，但他还是忍住了，憋着一通笑回到了寝室，准备睡个觉就去找陈屿，今天是他们乐队演出的日子。

　　可他回到寝室，东西还没放下，一直低头写作业的刘北临就停下笔，抬起头来，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要来和他闲聊一番。

　　看着眼前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裴思卿就愈发觉得事情好笑。

　　这是怎么了?事情都堆到一天了？

　　大家都是哪里来的默契，憋着那么多天不说，都等着今天来说?因为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吗？大家都讲究这个仪式感?

　　裴思卿没有耐心等刘北临在那里继续墨迹了，他控制着马上要失控的声线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刘北临踌躇着开口，“那个……最近大家好像……”

　　“知道我是同性恋了是吗？”裴思卿不留余地地替刘北临把话说完了。

　　刘北临一时间变得有些结结巴巴：“不是……大家就是有点……想问一句……”

　　“不用担心，”裴思卿再次打断，“我之后就搬走。”

　　说完，裴思卿就把外套脱到了凳子上，爬上了床。

　　寝室里还有其他几位室友在，但现在空气中好像随便叹息一声都会有人听到。

　　裴思卿在床上捂住脸，屏住呼吸，努力让有些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可好像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只好把被子都扯到身体上来，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快睡吧快睡吧，睡醒了就出门去找陈屿了。

　　裴思卿就这样子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也好像真的起了一点作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时间都有些晚了。

　　他连忙穿好衣服，赶去花店拿自己定的花，再匆匆忙忙赶上地铁。

　　一路跑着到了陈屿学校的大礼堂，硬生生在冷天里跑出了一层薄汗。

　　裴思卿喘着气，目光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礼堂台下已满是人，灯已经关了一些，除了舞台上的聚光灯，周围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裴思卿忽然有些茫然地开始上下摸索着自己的手机。

　　背后猛然间被人拍了一下，吓得裴思卿跳了一下，转过头发现是陈屿那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同学——程昱春。

　　程昱春同学穿着一身板正的黑西装，头发却依旧是五颜六色的，甚至今天的头发还做了很张扬的造型，几团头发被折腾成几个尖尖的造型，朝四面八方发射。

　　裴思卿看着眼前人的搭配，眉毛有些难以控制地网上一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顶着彩虹刺猬头的陈昱春同学撇了一眼裴思卿手里的那一束花之后，面上带上了夸张到有些邪恶的笑容，冲裴思卿勾勾手指，示意跟着他走。

　　裴思卿跟着他穿过了长长的一条走廊，拐了个弯，到了后台。

　　后台也是一大群人，忙碌地走来走去，在梳妆台和道具间穿行，裴思卿听到身边的彩虹头同学冲里面洪亮地喊了一声：“陈屿！”

　　霎时间有许多人都转过头来朝门口看去，看得裴思卿心头一紧，差点把手里拿着的花丢飞出去。

　　一个体态修长，穿着挺括西装的男生掀开帘子，匆匆循声而来。走过来的一路上，都有人悄悄用目光追随。

　　陈屿走到裴思卿面前，裴思卿几乎有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陈屿的脸上今天好像画了一点淡妆，中分刘海被人往后梳了去，两鬓的头发好像还喷了定型水，整张脸都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深刻的眉眼在此刻不加任何遮掩，整个人看起来自信又迷人。

　　在看到裴思卿的一瞬间，陈屿的脸上就不可遏制地出现了笑容，凑到他身边来。

　　陈昱春则默契地退到门内，并把门一关，把外头空无一人的整整一条走廊都留给了他们。

　　裴思卿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屿，盯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吗？”陈屿有些不自然地拨弄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手立马就被裴思卿拉住。

　　“别弄乱了，”裴思卿看着陈屿又变得有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谁给你弄的？”

　　“佳佳弄的，好看吗？”陈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佳佳就是那次来邀请裴思卿去当模特的短发女生，是陈屿他们乐队的主唱。

　　裴思卿再次欣赏了片刻，由衷地赞美道：“真好看。”

　　陈屿脸上的笑容瞬间更灿烂了，脸上连带耳后的皮肤也更红了。

　　看到陈屿这副样子，裴思卿也是忍不住快要笑出声来，他忍着笑，准备把花送给陈屿。

　　陈屿知道自己的脸上在裴思卿面前是藏不住事的，一定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又惹得裴思卿这样笑了，可他也忽然注意到裴思卿的脸也有些红，这是很少见的。

　　他抚上裴思卿的脸颊，轻轻地摸了摸，问道：“来的路上很冷吗？”

　　问完，又去摸裴思卿的手。

　　裴思卿觉得自己被陈屿摸得有些难为情，好像一下子就有什么东西软化了，好像陈屿这么轻手轻脚地就要把他心底的什么东西给敲碎了。

　　裴思卿抿着嘴，绷紧一张脸上的肌肉，不让突如其来的泪意真的把眼泪带出来。

　　“不冷，”可是声音好像已经有点哑，裴思卿极力控制着，可有的话已经跑得比脑子快，“我们住一起好吗？”

　　裴思卿问完就已经有些后悔，开始极力感受自己的脸上有没有湿润的痕迹，好在没有。

　　他准备说算了，他是开玩笑的。

　　陈屿说：“好。”

　　陈屿轻轻地凑过来，把他搂在怀里。

　　走廊里应该随时都会有人走过，裴思卿在心里这样想。

　　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陈屿竟然真的就这样说了好。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什么时候，没有问去哪里。

　　被陈屿这样搂在怀里，裴思卿感觉自己靠着陈屿的肩膀应该很快就要流下眼泪来，所以他轻轻地把陈屿推开，又飞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把花塞到他怀里。

　　“演出顺利。”

　　陈屿看着裴思卿有些微红的眼眶，忍住了在这里深吻他的冲动。

　　“好，等我。”

　　陈屿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轻地回吻了一下裴思卿的脸颊。

　　这个夜晚有女声伴着悠悠乐声响起，静悄悄地流淌进深夜里，延续到新年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