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里》洋葱味的苹果

7、波涛汹涌 二

　　裴思卿睁开朦胧的一双眼，天花板上吊着的灯在他眼里发生重影，他闭紧双眼，想要驱走一些不适感，可还是头痛欲裂。

　　呼吸声重重地从他身体里传出，随后他听到放轻的脚步声渐进。

　　陈屿扶起他的上半身，把他搂在怀里，喂着他喝了一杯温水。

　　裴思卿几乎可以感受到液体是怎样从自己的喉咙里流入，解去了许多的不适与疲惫，整个人也清醒了一些。

　　他闷声闷气地对着陈屿提要求：“想喝冰的。”

　　“刚起床还是喝温的吧，”陈屿把裴思卿轻轻放回床上，拢好被子，准备出门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裴思卿冲门口无力地摆了几下手，以示再见，而后就继续整个人都陷入被子里。

　　陈屿很快买完早餐回来，买的都是些清淡的粥和馒头，还有豆浆，让裴思卿后悔说要和他吃一样的，没说两句要吃煎饼油条。

　　裴思卿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满脸倦容，头发朝四面八方翘着，乱成鸡窝。

　　陈屿把装在袋子里的早餐都拿出来摆在桌上，摆完以后，把粥推到裴思卿面前，顺手捋了捋裴思卿头上翘起的几根毛。

　　裴思卿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眼睛半睁不开，好像已经将自己的一半灵魂交给了上帝，另一半交给了佛祖。

　　“还好吗？”陈屿有点担心地看着裴思卿宿醉的样子。

　　裴思卿顶着快要出窍的灵魂嘴硬道：“还好，还行，还可以吧，没事。”

　　“真的吗？下次还是别喝那么多了，我都不知道你原来那么能喝。”

　　“我也不知道啊，”裴思卿拿起勺子来搅拌餐盒里的粥，“我也第一次喝那么多，以后不会了。”

　　说到这裴思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陈屿没办法，拿过勺子来准备把粥喂给裴思卿。

　　裴思卿察觉到碰到嘴边的勺子，连忙睁开一双睡眼，轻轻推开陈屿凑过来的手，嘴里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不用这样，我自己来。”

　　说着好像终于从佛祖，上帝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灵魂一样，着急忙慌地往嘴里送了几口粥，然后被烫得直哈气。

　　陈屿有些好笑地说：“怎么了？至于吗？”

　　裴思卿现在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找补道：“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子我有点不好意思。”

　　“好吧，”陈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那你慢点吃。”

　　裴思卿不禁有些尴尬，陈屿看来是真的想喂自己。

　　如果放在以前，他说不定真的就撒个娇随陈屿喂去了，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却不愿意再那样故作姿态地让陈屿来照顾自己。

　　裴思卿拿起豆浆喝了起来，边喝边琢磨起这一点细微的不同起来。

　　是因为已经在一起了吗？所以自己觉得不需要那样了？

　　但还没有等他琢磨出这一点细微的不同来，就听到陈屿开口问道：“你之前去那都有碰到你叔叔？”

　　“嗯？”裴思卿呆呆地应了一声。

　　“就是昨晚你喝醉了，说你碰到过几次你叔叔。可能你喝醉了说话，现在也不记得了。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裴思卿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回道：“没有，我记得。我碰到过他好几次，不过昨天还是他第一次过来和我打招呼。”

　　“你之前常一个人去？”陈屿的语气透露出一些急不可耐。

　　“是啊，怎么了吗？”裴思卿有些惊讶地听到陈屿用这样逼问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但很快就回过味来。

　　他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凑近了陈屿：“怎么了？你担心我？那你以后都和我一起去？”

　　陈屿的脸红得很快，耳朵一下子就变得白里透红，他有些害羞得不知道怎么开口，是答应，还是拒绝？

　　于是只好先回道裴思卿前面的那一个问题。

　　“是的，我担心你。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去了，好吗？”

　　陈屿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抬起一点眼，看着裴思卿，眼神里尽是可怜的意思。

　　看着眼前人羞涩到失去言语修饰的直白样子，裴思卿忽然想到昨天在餐厅里，陈屿被众人环绕，潇洒自如，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几乎有些恍惚，又有些心虚地答应陈屿：“好。”

　　他拿手指碰了碰依旧有些滚烫的餐盒，依靠这一点触觉，他稳下有些慌乱的心神，掩去了心底里的那一点狂叫的愧疚和自己怀疑。

　　裴思卿有些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那么多次碰到他，他都在干嘛吗？”

　　“知道，你昨天说了他昨天一个男朋友，今天一个女朋友。”陈屿一脸平静地把话说了出来。

　　这下轮到裴思卿不平静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道：“我说了？我真的这么说了？当着他面这么说了？那真是还好我喝醉了。”

　　“没有，只是大概是这个意思，我转述了一下，”陈屿被裴思卿瞪大眼睛惊讶的样子逗笑了，“喝醉了怎么了？你准备装失忆吗？”

　　“吓死我了，你可真会转述，”裴思卿松了一口气，摆摆手很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也没事，他根本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说不定他就等着这一天，等着有人大吃一惊。”

　　陈屿有些疑惑：“大吃一惊那倒也没有吧？毕竟也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那为什么就我们两来的时候，他要过来打招呼，之前我一个人去的时候，他没看到我？鬼才信。”

　　“那这应该也不算什么吧，可能是他之前都和朋友来，昨晚正好一个人吧。”陈屿还是有些疑惑。

　　裴思卿开始思考眼前人究竟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这么凑巧？我可不信。他应该就是等着这一天来我们面前亮相一下。”

　　“可要是你昨天不说，我根本就不会知道他男朋友女朋友的事情。”

　　“……”

　　裴思卿梗住了一瞬间，放弃了自己的论述，干脆地做出结论：“你不用管这么多，反正他算不上什么好人，难道昨天他走过来没说些什么吗？”

　　陈屿开始回想昨晚的事情，裴志铭走时那句轻飘飘的话又飘回了他的脑海中。

　　看着陈屿面上的表情，裴思卿心中已经了然：“对吧，肯定说了点什么吧。”

　　“可他说他不会把我们恋爱的事情说出去。”

　　“……”

　　裴思卿被打败了，他觉得自己是没有办法向陈屿证明裴志铭不是个好人这个事实了。

　　可能这个人“三好学生”的标杆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就算是他，在见识裴志铭混乱潇洒的私生活之前，也没有办法想象这位过年时候亲戚们口中夸赞的“好叔叔”是怎么一边国旗下讲话，说出那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的同时，又一边在街头当混混的。

　　当然他们这个家的人，或许都是这么的表里不一，所以他才会在见识过后，那么快就向其靠拢，好像以其为榜样。

　　裴思卿看着陈屿那带着些纠结和迷茫的脸，开口道：“那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也不会把他的事情说出去吧。”

　　裴思卿忽然觉得有些焦躁，想要抽一根烟，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他也知道陈屿是不会有烟掏给自己的。

　　只好压抑着，不再言语，很快把早饭吃完。

　　陈屿察觉到裴思卿的情绪有些低落，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等到从酒店退房了，走到刮着凉风的路上，裴思卿身上的衣服对于这个季节的温度来说已经有些单薄，风扬起他的衣摆。

　　陈屿伸手拉过裴思卿的手，感受到那柔软的冰凉，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在裴思卿身上。

　　裴思卿连退几步，看了看路上前后左右的行人，拦下了陈屿那充满热情的大衣：“还是你穿着吧，我穿这么多敢出门，那说明我还是不冷的，你穿着它出门，那说明你还是比我更需要它的。”

　　陈屿看着裴思卿对这大衣几乎有些嫌弃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然后有些谨慎地开口道：“你在担心你叔叔吗？”

　　裴思卿很快回答：“担心他做什么？他活得那么潇洒。担心我们还差不多，说不定他哪天不高兴了就把我们两的事情讲了。”

　　“不过那时候也好，他讲我们的，我讲他的。大家都有事情可讲。”

　　陈屿沉默了片刻，正色道：“你真的想这样干吗？”

　　裴思卿转过头来，看着陈屿严肃的一张脸，在寒风中佁然不动。

　　“不想，”裴思卿被陈屿看着无处躲藏，在脸上逼出了笑容，“开个玩笑。”

　　“没事的，我们走吧。”

　　裴思卿说完就好像逃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陈屿在原地，回想了片刻，眼前人刚刚有点难看的笑，而后抬步，向好像不会停下步子来等人的那位追去。

　　一路到裴思卿学校门口，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路上，陈屿也一直在担心裴思卿会有眼泪掉下来。

　　好在最后没有，不然陈屿真的要手忙脚乱了，但其实他心里又隐秘地希望裴思卿此刻能在他面前落些眼泪。

　　这样他或许就能像安慰一个朋友一样，自然地把裴思卿搂在怀里。

　　但可惜没有。

　　裴思卿学校的大门建得很好看，古色古香的木质设计，从这进去的一路上也种满了桂花树。

　　这个时候黄色的花朵正满挂枝头，随便一阵风吹来都满是芳香。

　　之前陈屿都只是送过裴思卿到校门口，但这回裴思卿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也没说要他走，那他便只好干脆地一路跟着人到了宿舍楼下。

　　裴思卿转过身来，好像是有话要说，但埋着头，目光好像是盯着寸草不生的水泥地，不正眼去看陈屿。

　　呆的越久，吸到身体里的桂花味就越浓，陈屿几乎要有些陶醉，肢体也都放松下来，吹着秋日里的一点凉风。

　　他有片刻觉得就这样和裴思卿站在满树的金桂下，站一辈子也是很好，或许两个人都会变成桂花味的，当然如果裴思卿愿意开口说些什么的话，那就更好了。

　　“你什么时候比较有空？”裴思卿依旧埋着头说话。

　　“明天就有。”陈屿没有多少犹豫地回答。

　　裴思卿抬起头来：“你想出去走走吗？”

　　“好，那你明天给我发消息。”

　　话说完，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不知道是转身就走好，还是说声再见走好。

　　裴思卿觉得说声再见更好。

　　“那我先上去了，等你弄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会去看的。”裴思卿摆了摆手，准备上楼。

　　陈屿知道裴思卿是在说自己乐队的事情，笑了笑，答道：“好，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