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里》洋葱味的苹果

6、波涛汹涌 一

　　在被陈屿不知道多少次充满无奈地拒绝之后，裴思卿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是不是有些休闲的过头了。

　　虽然裴思卿的专业课不少，但和陈屿的日程安排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无所事事。

　　不是帮老师做这个，就是和同学一起做那个，要么就是要去准备参加比赛。

　　裴思卿有些怀疑。

　　他们真的是刚开学吗？

　　每次他想要预约一下陈屿的安排的时候，陈屿都好像是从指甲缝里挤出来了一些时间，充满疲惫，又饱含愧疚地来陪他。

　　裴思卿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

　　“你觉得累吗？”裴思卿拿勺子挖起一口洒满奥利奥碎的圣代，有些突兀地开口。

　　“什么？”陈屿的神色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倦怠。

　　裴思卿耐心重复一遍，并补充说明：“我是说，你是不是有点太累了？”

　　“感觉你好像最近事情有点多，每次看到你感觉你都有点累。我想，要不要我们还是过段时间再出来玩，你也好好休息一阵子。”裴思卿觉得自己这段话说得真是体贴入微，一口圣代也是终于被他含在嘴里。

　　可没想到陈屿竟然冒出来一句：“你生气了吗？”

　　语气小心翼翼。

　　裴思卿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只是觉得你这么累，出来和我一起干这些事情，好像只会更累。”

　　陈屿踌躇了一下，还是直接开口，眼睛直直盯着裴思卿：“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有吗？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都不怎么高兴的话，那我们最近还是不要待在一起比较好。”这下子裴思卿自己都听出来自己语气里的不高兴了。

　　但他不想承认。

　　于是他板着一张脸什么也不想说了，虽然他对刚刚说出的话有一些后悔，想要随便说些什么，或者干些什么把事情揭过去。

　　好在陈屿好像真的被他的气话吓到了，很快就开口道歉，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哄意和一些慌乱。

　　“没有，和你待在一起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陈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你好像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没做好。”

　　“因为我希望你是开心的。”陈屿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似乎都带上了泪花，小心地抬起一双眼观察裴思卿的反应，十分可怜的样子。

　　但裴思卿只是继续一言不发地吃着眼前的圣代，好像他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人的神态。

　　“我差不多这周就可以把事情全部弄完了，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这周日出来，好吗？”陈屿的手轻轻地搭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拢住了裴思卿的手。

　　咖啡馆里很安静，这座城市也很大。

　　大到每天来这座咖啡馆里的，应该都是不同的人，也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座咖啡馆里的一张小桌子旁的两个人男人间的奇怪氛围，以及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但裴思卿刚刚捧过圣代的手很凉，而陈屿的手又正好有那么一点热，这让裴思卿手上的那点感觉变得分外清晰。

　　他还是盯着眼前的圣代，不过是已经吃去了一半的，他点点头，给出了能让陈屿安心一些的回答。

　　“好，那我就等你到时候给我发消息了。”

　　陈屿好像一下子又变得开心起来。

　　裴思卿的心里也好像闪过一丝心虚，为自己的喜怒无常和无理取闹，但也只是一丝。

　　看着陈屿那好像永远被自己牵动的表情，裴思卿就觉得万事都可以安心。

　　周日到来得很快，但陈屿的邀约却没有如期而至。

　　抱歉［哭］事情好像今天干不完了。

　　没事，干完好好休息吧［亲］

　　等我干完，我就请你去吃好吃的［鲜花］［爱心］

　　好［期待］

　　裴思卿回完陈屿的消息，就把手机轻轻甩到了被子上，人也把被子一扯，想要窝在被子里度过这一个下午。

　　可好不容易睡着了，又睡醒了，时间也不过是正好到饭点，还有许多时间需要蹉跎。

　　原本刘北临想要拉他和其它几个室友一起去看辩论队的比赛，但他想着今天的安排要留给陈屿便拒绝了。

　　现在寝室里就剩裴思卿一个人，他点了份外卖，看着和陈屿没有新消息的聊天框，滑动了几下。

　　他忽然就决定换身衣服，出门。

　　裴思卿的学校和陈屿的隔了几站地铁，裴思卿打算等到了陈屿学校门口再给人发消息。

　　但他路过一家餐厅时，忽然瞥见了里头的一群人正在聊得火热。

　　裴思卿走过去，站在餐厅的玻璃旁边，想要看看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能注意到自己。

　　里面的人正在和自己旁边的人很高兴地说着话，神采飞扬，眼里舞动着裴思卿几乎没有见过的光彩。

　　这份光彩在看到他的瞬间，好像一瞬间顿住了，变成了另外一种带着含蓄的惊喜。

　　裴思卿看到陈屿很快起身，推开餐厅的门，向他这走来。

　　一走近了，陈屿便捧起他的手，握在手里，很高兴地对着他说：“你怎么来了？冷吗？”

　　陈屿轻轻搓了他的手，好像那样真的会暖和一点。

　　滨城的天已经微微转凉，陈屿的身上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是裴思卿前段时间在街上闲逛时，看着觉得不错买给陈屿的。

　　陈屿穿着很合适，似乎他只要再加一条合适的围巾就可以扮演浪漫剧情里的男主，在微冷的秋日里牵起女主的手，两人旁若无人的深情对视起来。

　　但现在是两个大男人在这里。

　　陈屿牵起自己手的一瞬间，裴思卿感觉自己的背上好像一热，肌肉也紧绷起来，他有些不自然地向餐厅里的那一群人望去。

　　看到他望过来，陈屿的那一桌同学甚至还有两个伸起手来向他打招呼。

　　裴思卿有些说不出的局促，他冲着那群人笑了笑。

　　陈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高兴地开口：“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我们组了一个小乐队，打算自己编一些曲子，你到时候打算来听吗？”

　　“好啊，什么时候？”

　　“目前还不确定，应该还要过段时间，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另外，”陈屿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但语气里透露出压不住的开心，“他们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你之前来找我，他们看出来了，所以我就说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想不想和他们坐一起，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陈屿的语气饱含期待，眼睛里也总是在这种时候扑闪扑闪着亮光，让人没办法拒绝。

　　裴思卿几乎快要答应了，但他把自己的心在冷风里晃悠了几下，最终还是回道：“我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等以后吧。我在另一桌等你好吗？”

　　陈屿的脸上难掩失落：“可是我们应该会挺晚结束的。”

　　“没事，我等你。”

　　裴思卿找了一个斜对角的位子，不远不近正好可以看到陈屿那桌。在他坐下后，甚至还有人转过身来朝他打招呼，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的到来似乎让陈屿的朋友们产生了一种兴奋，但不是那种让人尴尬的起哄，而是一种充满朋友间默契的心照不宣。

　　裴思卿点了一杯果汁，边喝边刷手机，留出一些余光来看着陈屿。

　　陈屿好像是他们这个乐队的中心，所有人都围绕着他，气氛很热烈，而陈屿是气氛的中心。

　　陈屿也表现得很不一样。在裴思卿面前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傻乐着一张脸，呆呆地讲话，以至于裴思卿觉得陈屿可能是个害羞内敛，不太会讲话的人。

　　可现在他见到了陈屿是怎样带动整个气氛，又是怎样地开怀大笑，神态上尽是潇洒自如。

　　裴思卿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好像他的世界忽然黯淡，好像他忽然想跑过去问一句陈屿。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真的开心吗？”

　　这个念头有点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忽然在意起这个来，他们在一起是为了开心吗？

　　不是的不是的……

　　裴思卿的手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碎片化的信息开始涌入他的大脑，他希望自己能尽快放空大脑，所有的念头都能被冲走。

　　终于，在裴思卿觉得自己快要僵硬着一个动作变成雕塑的时候，陈屿过来告诉他，结束了。

　　裴思卿在心里深呼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动作，说道：“走吧。”

　　“我们去哪儿？”陈屿看着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的天，“好像有点晚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我不打算回去了，”裴思卿满脸的无所谓，而后他神秘地朝陈屿眨了眨眼睛，“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屿原本想着早点送裴思卿回去，或者带裴思卿到学校附近的宾馆将就一下，但看着裴思卿的脸，他没有犹豫地动心了，然后他就木着一张脸坐在了酒吧里。

　　酒吧里光线昏暗，只打着一些五光十色，在陈屿看来毫无照明作用的光。

　　陈屿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正经酒吧。

　　首先这个地方好像有点偏僻，在裴思卿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这之后，他确定裴思卿是真的不想回去了。

　　其次，他之前也没去过酒吧，他不确定酒吧是不是都这样，有人在台上跳那种舞蹈……有人在台下……

　　陈屿黑着一张锅盖脸，正襟危坐的样子让裴思卿觉得好笑。

　　“怎么了？想喝点什么吗？”裴思卿笑意盈盈。

　　“不了。”

　　“那我一个人喝有点无聊，这里好像也有果汁，给你点杯果汁吧。”裴思卿看了看陈屿有些紧张的样子，又点了几份小食来给他打发时间。

　　陈屿看着桌上的这些吃的，踌躇着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带人离开这。

　　但裴思卿的样子很明显是对这个地方很感兴趣。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陈屿有些惊讶地看着裴思卿醉酒的样子。

　　其实很难看出来裴思卿真的醉了，他不说话，也不做出什么额外的动作，只是不断地喝着杯中的酒。

　　如果不是两人离得近，近到陈屿可以看清裴思卿越来越迷离的眼神，恐怕他也不会觉得眼前的人醉了。

　　酒吧里的灯光实在有些晃眼，陈屿想着是时候该走了。

　　他拿手挡住杯口，又把酒杯从裴思卿手里拿来，裴思卿现在的样子，好像他说什么都会答应，于是他说：“走吗？”

　　没有得到回应，有的只是裴思卿好像忽然没有骨头了一样，软趴趴地滑落，靠在他的肩上，嘴里呢喃着些什么。

　　陈屿没有办法，只能调整好姿势，准备把裴思卿扛回去。

　　到了后半夜，酒吧里的热闹依旧不减。

　　在陈屿收拾好东西，准备着手把裴思卿扛起来的时候，酒吧里一闪一闪的昏暗灯光中忽然闪过熟悉的人影。

　　一瞬间的面容，陈屿几乎要怀疑自己看错了，可下一秒，那人影竟也好像看到了他们，朝他们径直走来。

　　没看错，真的是裴思卿的小叔叔——裴志铭。

　　“好巧，这么大的城市，在这里碰见了家人，我好高兴。”裴志铭一屁股坐了下来，让陈屿犹豫着到底该走还是不走。

　　谁知道，原本趴在他身上像睡着了一样的裴思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上半身，对着自己的小叔叔开口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之前那个不来了吗？”

　　裴志铭扫了眼桌上的酒，开口笑道：“看来你真是喝醉了。”

　　可裴思卿好像一下子清醒了，整个人坐起来，眼神坚定又放光地看着裴志铭：“我没有，我记得你之前来都是对着一个女孩子搂搂抱抱的，后面我还看到你和一个男……”

　　“好了好了，看来你没喝醉，脑子这么灵光，”裴志铭出言打断，“这么关心我，怎么之前来都没看到你。”

　　可这下子裴思卿又好像一下子熄了火，整个人又软软地瘫倒了，徒留陈屿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追问：“你之前来过这里？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了？”裴志铭笑意盈盈地接过话头，“我们只是来这里玩一玩，又没干什么坏事，怎么这么关心他是不是一个人。”

　　陈屿看着裴志铭的笑，心里有些发毛，虽然裴思卿之前说过他的这位小叔叔不会在意这点事情，但他觉得“这点事情”还是不要让亲戚知道为好，特别是刚刚对自己的这位亲戚打开了新眼界。

　　“没事，只是有点好奇。”陈屿堆上笑容，想要把事情敷衍过去。

　　可惜裴志铭不依不饶，开门见山：“你们两在谈恋爱不是吗？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陈屿一时语塞，斟酌着回复：“没事，我之后……”

　　“好了，你带他回去吧，”裴志铭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回复，站起身来，好像是准备走了，“时候也不早了，注意安全。”

　　陈屿拉起裴思卿准备带人去附近的酒店度过剩下的夜晚，忽然他听到身后人补充了一声。

　　“小心点。”

　　陈屿转过身去，裴志铭好像已经继续投身这热闹涌动的夜晚，刚刚的那声提醒好似一声轻叹，不动声色地在陈屿的心里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