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里》洋葱味的苹果

5、离家

　　大学生活在裴思卿看来充满了琐碎的事务。

　　比中学少了点学业负担，多了点人情世故。

　　才开学一周，裴思卿对床的室友就已经因为半夜开麦打游戏的事情，和全寝室都吵了一架。

　　裴思卿知道这人脑回路异于常人，实在是说不通道理，只能自己戴上耳塞，准备军训结束后和导员沟通一下换寝室的事情。

　　但就是不知道换一个寝室会不会碰上新的牛鬼蛇神了。

　　裴思卿叹了口气。

　　他之前待的小县城，各个阶段的学校都离家不远，所以从未体验过住宿生活，也不知道白天看着好好的同学，晚上回到寝室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要是白天上课碰到神经病也就算了，现在晚上还要和神经病面对面睡一屋子，实在是有些心碎。

　　好在有人现在每晚都会过来安慰他。

　　睡了吗？

　　手机屏幕一闪，裴思卿看到陈屿准时发来的消息。

　　他估摸了一下，陈屿应该是每天一洗漱完有空就来给他发消息了。

　　没有。

　　是很吵吗？

　　今天倒没有，可能是被骂得多了。

　　那就好，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军训[泪]

　　不想睡。

　　裴思卿思索了一会，又发了一句。

　　就想和你聊天，哥哥。

　　发完裴思卿就在床上憋笑，心里也泛起一阵尴尬，想要抬手赶快把消息撤回，便看到陈屿已经回了。

　　聊什么[亲]

　　看到陈屿发的这一个亲亲的表情，裴思卿觉得更好笑了，陈屿平时闷着一张脸，网上感情倒是挺外放。

　　不知道，随便聊聊吧。你们学校军训还要多久结束？

　　一周吧。

　　我们好像也差不多，可能这片学校都差不多了。军训之后一起出去玩？

　　好，你想去哪玩？

　　都行，反正都没去过，去哪都行。

　　……

　　聊天的话题越来越发散，裴思卿也终于聊困了。

　　有点困，准备睡了，晚安。

　　晚安[亲]

　　裴思卿艰难抬眼看了看眼陈屿这每晚都要发来的固定晚安加亲亲，便也和往常一样回了个小猫飞吻的表情包。

　　眼皮渐渐沉重，裴思卿沉沉睡去。

　　然后他便在昏昏沉沉中被室友吵闹的声音叫醒。

　　一睁眼，好像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裴思卿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甚至还有人过来摇晃了一下他的身子。

　　“醒醒！裴思卿！快起来！这人在偷你的钱！”

　　裴思卿听到室友在大声地嚷嚷，他顺着几位室友聚集的中心看去。

　　那位半夜打游戏的室友正被其它四位死死地围着，眼神正往虚空中望去，不看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牙齿好像正死死咬着，很不服气的样子。

　　其它四位室友拉着他起床，带他过来审判小偷。

　　“我听到有点动静，拉开床帘往下一看就看到了他在翻你东西。”

　　“我一拿手机照他，他就手一抖，抖出几张钱来。我就马上跳下来抓住他了。”

　　讲话绘声绘色的这位，裴思卿撑起困得有些短路的大脑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叫刘北临。

　　裴思卿便对着刘北临同学说：“谢谢，那我们现在是要怎么办？”

　　“去找老师？”

　　“现在？”裴思卿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是一片昏黑。

　　“等天亮。”然后刘北临还有其它几位室友就像狱卒一样，摆出一副看守犯人的姿态来。

　　裴思卿其实有点想说，大家还是先去睡觉吧。但看了眼犯人那满脸的阴郁，还有其它室友脸上的正义凌然。

　　他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提议，提着一个困得要死的脑袋来和其它室友一起当起狱卒来。

　　终于等到天亮，裴思卿便和其它几位室友一同到了导员办公室，大家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说了一通。

　　神奇室友终于在几天后，军训结束前搬走了，裴思卿也请室友们吃了一顿饭，以示感谢。

　　一顿饭，裴思卿满打满算，把那天原本要被人偷走的五百块钱全花完了。

　　反正这五百块钱他本来就不想要的。

　　虽然对着五张百元大钞说这种话，好像是他有点不知好歹了，但他也确实是不想要。

　　别人硬塞的，强求的，他一向不乐意。

　　父母在开学的那几天早早地准备好，想要亲自开车送他们去学校。

　　父亲甚至翻出了许久未穿的衬衫。那是很多年前，父亲迷途知返，要参加工作的时候，爷爷奶奶专门买给他的。

　　价钱就算放在现在也是不菲，所以衬衣也对得起它的价格。

　　现在看来依旧平整得体，又或者说，是穿着它的人这么多年以来都保持着当年的身姿，穿上去似乎风姿不减当年。

　　裴思铭对着镜子试穿多年前的旧衣，妻子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也穿过了镜中，抵达了多年前的风采。

　　虽然他的头发已不似当年茂密，脸上也爬上了些许皱纹，身材自审一下也是有些微微发福，但与同龄人比起来，裴思铭觉得自己还是有着非同一般的资本的。

　　他不禁有些自得地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扬起头来，但瞥过镜中的一角时，所有的骄傲似乎又都一下子变成了尴尬的自满。

　　他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儿子，刚刚从房里出来，露出一双眼来——其实整个人都露出来了，只是那一双眼实在刺眼。

　　阴沉的，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屑。

　　让他有些无地自容，有些恼怒。

　　“思卿，过来看看爸爸，你记不记得爸爸结婚的时候穿过的这身衣服？”林嘉茵很高兴地招呼儿子过来一起欣赏。

　　裴思卿有点难以理解，母亲到底是指望那时候连个胚胎都不是的他能记得些什么。

　　但他还是努力回想了一下母亲给自己看过的照片，回道：“有点印象。”

　　他侧过头去看母亲，母亲的脸上洋溢着陈旧的幸福，好像父亲又成了她的王子，公主离开了锅碗瓢盆的结局，回到了最初的城堡婚礼。

　　一家人开着车，断断续续加起来开了十多个小时，才终于把车开出省，开到裴思卿和陈屿学校所在的城市。

　　舟车劳累，大家都有些疲惫，但开学这种事情好像是没有疲惫的空隙的。

　　新生和家长聚成一团又一团，整个学校哪里都吵闹得不行。

　　家长帮着孩子把东西搬上搬下，在学校里开店的，办手机卡的则抓紧现在的时刻，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不管是多少钱，只要是孩子需要的，家长们都会趁着这一下子给孩子办妥来。

　　裴思卿的学校更近些，一家人便准备上午送裴思卿入学，下午再送陈屿去学校。

　　陈屿和母亲一同去帮他办水卡了，父亲则留在寝室里说是要帮他整理东西。

　　裴思卿看着父亲在寝室里和室友的家长侃侃而谈，屁事没干的时候，心里几乎要听着父亲那些吹嘘的话，冷笑出声来。

　　“收拾好了，去吃饭吧。”裴思卿几乎要控制不住语气里的不耐烦。

　　可父亲好像还与室友的“老板”父亲依依不舍，又互相恭维了几句，终于是要走了。

　　裴思卿感觉心里简直是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想要走出这个塞满了自己尴尬的狭小空间。

　　父亲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把钱包拿了出来，掏出五百块钱来塞到他手里。

　　“拿着，在学校里要照顾好自己。”父亲说着这话，手还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他们现在就要分别。

　　明明他们下午还要一起去另一个学校，晚饭说不定都还要一起吃。

　　“不用了，”裴思卿的神色已经快要伪装不住，他皱着眉头，手上使了很大力想要把钱塞回去，“你拿回去吧。”

　　“哎，拿着，收下。”父亲手上也一点劲没收，好像硬是要他把这钱收下不可。

　　旁边的几个家长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开始劝。

　　“收下吧，爸爸给的怎么还这么客气？”

　　“你们家儿子真是好懂事，我家这个不知道过个几天会来找我要钱。”

　　在一屋子带着些许调侃的语句中，裴思卿最终还是把钱抓在了自己手里，父亲这时候倒是走得快，已经走到寝室门外和那位“刘老板”继续侃天侃地。

　　裴思卿忍住要把已经揉得有些皱的钱摔在地上的冲动，拉开抽屉，把钱随手丢了进去。

　　裴思卿觉得祸根就是在这个时候埋下的。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心烦，心烦就忍不住想找人说点话。

　　于是他躺在床上，打开小灯，拿起手机，给陈屿发去消息。

　　消息的最后一条是陈屿给他发的晚安。

　　睡了没？

　　没有，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睡不着想要聊聊。

　　好的。

　　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没睡？还在忙比赛的事情？

　　这句话发完，裴思卿等了会才等到回复。

　　是的，但就差一点，马上就弄完。

　　好的，那今天早点休息吧，晚安[亲]

　　裴思卿决定还是不打扰陈屿，放下手机准备自己努努力睡了。

　　可手机忽然一亮，是陈屿发来消息，但却不是晚安。

　　今天晚上吃的菜怎么样？

　　裴思卿回想了一下今晚的一桌菜，回复。

　　还行，就在学校附近，大家都说挺好吃的，我们下次也去吃？

　　好。

　　那你之前那个室友怎么样了？

　　搬出去了。

　　搬去哪里了？

　　目前还不清楚，应该是另外一栋楼了，进我们宿舍要刷门禁的，别担心。

　　好，有事要及时和我说。

　　裴思卿想到这件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没和陈屿说，后来陈屿来找他玩，和其它室友聊了一顿之后发现了，那真是气了好几天，发了好大一通火。

　　陈屿好几天都没来和他讲话，等到他跑去陈屿学校，拽着陈屿道歉，保证以后有事一定和他说，陈屿才终于对他恢复了一点好脸色。

　　“有事情一定要和我说好吗？”陈屿的担心好像已经透过了操场昏暗的光线，传到裴思卿的身上。

　　陈屿的语气好像生气与担心交杂在一起，夹杂出一种古怪的氛围。

　　裴思卿有些不自在，也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有些急于解脱地说：“好。”

　　想了想，又侧过头去，虽然他看不清陈屿的脸，但他还是在虚空中找到了陈屿闪着点微光的眼。

　　他盯着那双眼，好似很郑重地补充道：“我一定会的。”

　　室友好像都已经睡着，寂静的夜里好像只有寝室楼外的树叶偶尔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裴思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

　　好，一定。

　　不早了，早点休息，我准备睡了，晚安好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