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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永不回头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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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立马分开,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喘着气。
裴思铭站在门口不动,似乎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
林嘉茵紧随在他身后出现了,但她没有第一眼看到屋子里的情形,她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堵在门口的人。
“怎么了?”
裴思铭好像忽然被谁往头上敲了一记闷棍,疏通了堵塞的大脑。
怒不可遏的神情爬上他的脸,他冲过来,控制自己努力在茶几面前站定,他问:“我艹你妈!你们到底谁在搞同性恋?!去你妈的!”
裴思铭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狰狞恐怖,唾沫横飞,手很用力地指指陈屿,又指指裴思卿。
“什么?”林嘉茵好像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对中文的理解力,她茫然地回想裴思铭刚刚说出来的话,费力地捕捉着里面的关键词。
同性恋……同性恋……
这个词她也好似费了一番功夫才理解。
一种超出理解范围的怒气涌上了她的心头,一种未知的恐惧夹杂着这几天实实在在的恐惧向她涌来,快要把她压垮。
她略带疑惑地重复了几遍:“同性恋?同性恋?”
而后她也好像被谁敲了一记闷棍,眼神里的茫然一扫而空,迸发出激烈的火光来。
她的眼神牢牢锁定了目标,这么久以来的怀疑都得到了落实,她最不希望的落实。
她来不及甩开脚上的高跟鞋,两步并作一步地冲了过去,一把扯住陈屿的脖子,要把人拉起来。
陈屿怕林嘉茵这样子情绪激动地穿着高跟鞋会站不稳,只能顺着林嘉茵站起来,嘴里想说些什么,可林嘉茵狰狞着一张脸向他凑近。
“是你吧?就是你吧!是你把我儿子搞成这样的吧?”
“我早就知道了,从你来就没有好事情。”
林嘉茵疯狂地捶打,抓着陈屿,陈屿的脸上被她留下血痕。
陈屿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决定承受林嘉茵的怒火。
林嘉茵狂舞到发丝都凌乱,她一边对陈屿又打又扇,一边嘴里吼着:“滚!滚远一点!”
裴思铭看着陈屿不否认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屁话都讲不出的裴思卿。
他有些恼火地踹了一脚客厅的茶几,把茶几踹得挪了位子。
林嘉茵扯着陈屿要把人丢出房门,可陈屿现在太高大,她只能近乎失态地对陈屿又拖又拽。
路行进到一半,忽然一声巨响。
“砰——”的一声,客厅的玻璃茶几被整个踹翻在地上。
裴思卿捡起一块碎玻璃往自己的手腕上一划。
又快,又准,又狠。
血一下子染红了玻璃片,顺着裴思卿的手指往下滑落,一滴一滴,混合着玻璃渣一起渗入地板下,在地板上留下鲜红的颜色。
斑斑点点,一片一片。
屋子里的所有人,除了裴思卿自己,全都鸦雀无声。
血滴落到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啪嗒……啪嗒……”
裴思卿就着这声音,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让他走吧,赶快送我去医院,不然我说不定就要死了。”
说话的语气冷漠到,正在流血的好像不是他,话里面说“会死”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林嘉茵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洒满碎玻璃渣的客厅,看着自己儿子左手腕上鲜红的血,正在不断地往外涌。
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
林嘉茵充满恐惧地“嗯啊”了两声,原本死死抓住陈屿衣领的手也松开了力气,无力地往下垂落。
她整个人跪伏在陈屿脚边,失声痛哭。
裴思卿人很快就被送到了医院。
医生问:“怎么弄的?”
“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医生的眼光里写满怀疑。
裴思卿的手腕已经被处理好了,缝好了针,上好了药,包扎好了,但就刚送来的样子……
怎么看都不是不小心弄的。
但裴思卿坚持这样说,而且他身上除了这点伤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伤了,医生不想多问什么,必要的工作职责履行完了,就把人送出了办公室。
裴思卿一出来,一群人便都围了上来,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也都来了。
一群人围着他,把他和陈屿之间隔得很远,或者说陈屿本来就坐在最角落的地方,现在看到他出来了,才站起身来,犹豫着想要往这边走。
裴思卿和陈屿对视一眼,便要往陈屿那边走去。
林嘉茵连忙拉住裴思卿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放轻了声音说:“宝贝,我们回家吧。”
可裴思卿充耳不闻,径直向陈屿身边走去。
陈屿看着裴思卿陈屿向自己走来,身体迎上去,嘴巴却张开不知道说什么。
但好在裴思卿有话要说。
他冷漠地看着陈屿,语气冷淡地开口:“抱歉,吓到你了。”
陈屿说:“没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思卿打断。
“我其实不喜欢你的,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你,我一直在骗你。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这样子我们大家都不会好过,我想要的就是这么一天,你知道吗?所以我根本就不是喜欢你,我是在利用你,懂吗?而且我讨厌你。”
陈屿的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消化裴思卿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
可裴思卿已经转身要走了,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陈屿,你走吧。”
丢完就好像真的丢完了,潇潇洒洒地要走了,留下陈屿一个人站在那里,楞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思卿走得很快,好像要甩掉身后所有人。
林嘉茵身后带着一群人追上去,一路追到医院门口,林嘉茵连忙拽住裴思卿的手臂:“宝贝,我们回家去吧。”
语气近乎哀求。
可裴思卿说:“不了。”
说完就要继续往前走,林嘉茵死拉着他不放,嘴里无助地说:“思卿,你走了妈妈要怎么办?妈妈真的没有办法了,妈妈一个人回去会死的。”
裴思卿转过头来,让林嘉茵觉得回光返照。
但裴思卿的脸上没有动容。
他只是好像快要哭了,不过正在强撑着一副还算体面的皮囊,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在和妈妈说话的时候流下来。
可说出来的话很残忍。
裴思卿看着妈妈说:“妈妈,如果你死了,那不会是因为我,如果我死了,那也不是因为你,你能明白吗?”
“妈妈,回家去吧,回你自己的家,或者走去随便什么地方吧。”
“妈妈,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再见。”
裴思卿头也不会地走了,没有再多看谁,而林嘉茵也没有力气再拽住他。
裴思卿知道自己身后正有好几个人在看着他,在目送他,而在这些人身后,或许还有一个人也在看着他。
裴思卿叫自己的骨头争气一点,要撑着自己走完这一段路,走到没有熟人的地方,再垮下来,让自己缩成一团。
他想,陈屿现在有站在身后的哪里看着自己吗?
陈屿会不会已经走掉了,去到一个不会告诉自己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陈屿还在看着自己吗?
陈屿还在爱着自己吗?
裴思卿有些不要脸地想。
还会有人那样爱着自己吗?还会有人像陈屿那样看着自己吗?会有人拥有陈屿那样的眼神吗?那样深情的,永久的,缠绵的……
裴思卿觉得自己后悔了。
后悔那让人难堪的初心,后悔自己说出去的话,后悔让陈屿朝自己打开了心扉……
后悔自己是个如此难堪的人……
陈屿有些茫然地站在医院的楼上,看着裴思卿走出了医院的大门,一个拐角就不见了人影。
他又在想,裴思卿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吧。
陈屿这样告诉自己。
他回想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告诉他:是假的,裴思卿在说谎。
他忽然想喂裴思卿吃一千根针,看看这样裴思卿愿不愿意说真话。
但他舍不得。
可是他不能让裴思卿就这样走了,这样撒个谎,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他要去找裴思卿,他要裴思卿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如果说不出,他就要裴思卿给他讲真话。
但现在问题是,他要上哪去找裴思卿呢?
医院里人来人往,陈屿有些无措地张望着,不知道该跟着谁走,往哪个方向去才能找到裴思卿。
他只是手一下一下地扣着医院的窗帘,好像要扣出个大洞来,引人注目,然后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抓他,说他破坏公共财务,把他抓起来。
再然后,他说不定就可以顺势问一句警察同志,裴思卿在哪,对,没错,就是和他在一个户口本上的那个裴思卿,是他家人的裴思卿。
快去把他找来,他不来,自己就不赔钱了。
陈屿松开手里抓着的窗帘,靠着椅子滑坐下来,心里升起了一种多年未曾感受过的,被人抛弃的感觉。
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是在黄土石子杂乱地铺成的路上,风随便吹两下就会扬起尘土。
大清早的太阳,并不暖人,无用地挂在天边,照亮陈屿眼前的路。
天色有一点青灰,或许是陈屿回忆的效果。
老人枯瘦的,骨节分明的手牵着他,从另外一个地方一路牵着他来了这儿。
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待在老人背上的。
老人年纪很大,看起来又瘦又小,佝偻着背,面黄肌瘦,看起来已半截入土,但走得很稳,稳稳当当地把孩子背来这里。
他现在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几块饼干,一点零钱,还有孩子心爱的玩具。
他把包袱放到孩子背上,然后往前推了推孩子。
意思是,走吧。
陈屿纹丝不动,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着鞋面在自己脚指头的动作下鼓动,好像这是什么有意思的游戏。
祖孙两谁都没有讲话。
但爷爷却忽然往后一转身,要走了。
陈屿忍着不去追,但还没等爷爷走出去几脚路,他就追了上来,把背上的包袱往人身上一甩。
不轻不重的,老人身子都没有歪一下,倒是东西散了一地。
爷爷俯下身子来,把东西都捡起来,重新收捡好,放到了陈屿脚边。
又走了。
这回陈屿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捡起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地,和老人背朝背,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陈屿走进铁门,然后就哇哇大哭起来,迎来一群大人和小孩的围观。
一个女人蹲下来很温柔地问他:“怎么了?你怎么在这?”
他也好想知道啊,他还以为是要背着他出来玩啊,谁知道真的是要把他送走啊?
真是狗屎一坨。
陈屿大字不识几个,有名有姓,却没身份证,没户口,被人远远地往外一丢,就成了什么都不是的人。
好在丢的人有点良心,把他丢在了福利院门口。
在那里待了几年呢?
待了起码有四五年吧,然后就是一个男人来了。
很突然地来了,之前见都没见过,说是其中一位老师的朋友,过来帮忙搬东西。
来了几天,就说要领养他,一个脑子里已经有了点文化的孩子。
陈屿有些忐忑地被人接走了。
他坐在男人的车上,起初谁都没有讲话。
后来,男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眼底含着很喜悦的神情,似乎还有一点不好意思。
男人说:“你知道吗?在我小时候,也有人说我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音乐家。”
说到这,男人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但我没成,因为没有人帮我,没有人支持我的理想。”
“但我觉得你一定可以的,真的,我听到你在那里弹琴,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男人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好像他真的是天使下凡,要来喂人喝一碗鸡汤,又要帮人实现愿望。
陈屿有些忐忑地听着男人的话,想着,要是自己没有男人想的那么好,那他要怎么办?会被丢掉吗?
肯定会的。
男人不是什么真的想要实现理想的人,只是一个软弱的,不敢反抗父母的孩子,固执地为自己一落千丈的生活找理由的孩子。
为此欺骗了所有人。
只要不合人的心意了,就会被丢掉的。
就像现在这样。
但也还是有人没有丢下自己的。
摆出一副那么狠心的样子,却连看着自己说话都做不到。
你真的要这样子丢下我吗?裴思卿?
陈屿双手掩面,深呼一口气。
那你一定得亲口对我说,不带一点拐弯抹角地,明明白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