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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永不回头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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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茵今年四十五岁,一个有零有整的年纪,不算太年轻也不算太老。
没有老到往日的风华都全部弃她而去,也没有年轻到可以再爱一次。
裴思铭——父母介绍给她的男人。
高中肆业,没房没车没钱,按理来说怎样都不会勾搭得上她这个中学教师,虽然她只是教音乐的,但她足够漂亮。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想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介绍一个这样的人给自己。
但父母,还有介绍的中间人都说。
那个男人很喜欢她,而且只要她们能结婚,那房子和车什么的就全都有了,男方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会给她们都包办好。
林嘉茵并没有在意这些,像她们这种新时代的,读过书的都是要追求自由恋爱的。
而且这个男人她见都没见过,他又是怎样喜欢上自己的呢?
林嘉茵想不明白。
但在工作上,她已经听从父母的安排,放弃了市里的工作,回到了家乡工作。
“女孩子不要离家太远,我们会担心你。”爸妈是这么说的。
所以在恋爱上,她想自己做主。
可她还是拗不过父母,只好答应去见一面。
见这一面林嘉茵就感觉自己恋爱了。
她没有想过和自己相亲的会是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相貌俊朗的男人,穿着西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她打听到的那个只有中学学历的混子。
裴思铭体贴地为她挪开凳子,请她入座,而她则有些入迷地看着裴思铭的那一张脸。
她着迷于裴思铭在亲吻她时,凑近的那一张脸;自满于裴思铭蹲下来给她系鞋带时,旁人不自觉地被她们吸引住,投射过来的打量目光。
裴思铭是与她相配的,她们郎才女貌,是爱情故事里的配置。
在新婚夜,林嘉茵看着正在给自己脱去高跟鞋,又为自己端来一盆热水泡脚的男人。
有些羞涩又有些开心地问:“你为什么要娶我啊?”
裴思铭那时候正在给她揉脚,抬起头来,好似不假思索地回答:
“因为我爱你啊。”
裴思卿和陈屿推开家门。
家里烟雾缭绕,茶几上的几个纸杯里都塞满了焦黑的烟头,整个屋子都浸透了浓重的烟草味。
一个脖子上挂着硕大玉坠的中年男人,向裴思卿伸出一只壮硕的手来:“你好。”
男人用力抓起裴思卿垂在身边的手,上下晃了晃,脖子上的玉坠纹丝不动,沉甸甸地贴在男人身上。
裴思卿深呼一口气,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中间,被几个男人环绕着,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的林嘉茵。
母亲的神态有些憔悴,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上,似乎是被汗湿透了,她现在看到他们来了,眼里似乎蓄起了水来。
陈屿上前一步,挡在裴思卿面前,语气沉静地开口道:“你们在我家有什么事吗?”
这是明知故问。
几个男人来家里是干什么的,林嘉茵在电话里已经和他们说得清清楚楚。
那个脖子上挂着玉坠的男人对着装了水的纸杯点了点烟灰,不紧不慢地说:“欠债还钱,就是这么个事情。”
他呼出一口烟,接着补充道:“你们爸爸和我们是有交情,但做人不能这样,欠钱不还。我们现在手头也紧。”
裴思卿问:“欠了多少。”
“三十万。”男人说完给旁人使了个眼色,掏出几张纸来。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一个不少,加起来整整三十万,有零有整。
听到这,林嘉茵嘴巴一咧,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哭声刺耳。
脖子上挂着玉坠的男人站起身来,坐到林嘉茵身边,拍了拍人的肩膀:“嫂子,照顾好自己。”
随后,就带着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个家,余下这个家的三个人之间沉默寡言。
陈屿侧过头去看身边的裴思卿,看着裴思卿整个人静绷着,似乎咬紧了牙关。
他伸出手去,想要把裴思卿的手牵过来,捂在手心里,又想把人搂在怀里。
可他发现裴思卿的手正死死地握成了一个拳,他抓住裴思卿的手臂,揉了揉才让人把手松开。
松开一看,裴思卿的手心里满是血,指甲扎到了肉里,手心指尖全是血。
陈屿有些无措地想要张口,可裴思卿却先他一步。
只听裴思卿有些冷静得过头的声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嘉茵听到这话好像被指责了一般,竟一边哭着,一边发起了火来,有些狂乱地在沙发上扭动着身子,抓着头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都要来问我!?”
她的身子向沙发的一边倒了去,长发飞到了嘴里,但她还是无助地张开嘴大哭着。
裴思卿感觉到陈屿正握着自己的手,感觉到自己手心里黏腻冰凉的感觉,感觉到母亲的哭声正在撕开自己的大脑,撕到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忽然有些茫然地张望了一下这个家。
电视、桌子、椅子、沙发……
所有的一切都还好好的,包括那架钢琴。
钢琴已经有些陈旧了,因为是裴思铭的父母买给他,他又带来给自己儿子的。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裴思卿不知道这架钢琴是否还和当年一样昂贵。
如果一直都很贵的话,裴思卿大概会去把它卖了抵债,就是不知道琴身上的大坑会不会对它的卖价有些影响。
这个坑是裴思卿砸的,用头一下一下地砸的,不知道琴身里面现在还有没有他的血迹。
父亲怒吼着把他“享乐”用的游戏机丢到了窗户外面,丝毫没有考虑会不会砸到人。
而裴思卿当时有没有在想这个,他只是不断朝父亲大吼着:“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吼到脸上的泪水都不见,只剩下通红一张脸,表情扭曲。
父亲伸出手来扯住裴思卿的衣服后领,要把他拖走。
裴思卿大叫着不要让他把自己拖走,企图躲到钢琴的后面去,这个时候母亲也站出来,拉扯着。
“你干什么啊?你太吓人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放手!”
父亲手里死抓着不放,转头向母亲怒骂道:“你懂个屁!不这样怎么能行?少多管闲事!”
裴思卿死死抱住钢琴的一条腿,他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能一遍一遍的问自己的父亲。
“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那我就死给你看。”
裴思卿一下又一下地拿头撞着钢琴,好像是要用头把钢琴撞烂了。
钢琴被他撞得哐哐作响,夹在在怒吼声,尖叫声里。
家里三个人,两大一小,一片混战。
最后是裴思卿撞得破了头,血很吓人地流了满面,林嘉茵尖叫地扇了裴思铭一巴掌,扇得裴思铭后面几天脸都是肿起来的,这场闹剧才算作罢。
真可笑,竟然会为了一个游戏机就去死。
裴思卿有点嘲弄地笑了笑。
但他现在是真的有点想死了,或者说不是想法,而是他的身体现在在颤抖,或许抖着抖着就会把他从窗台上抖落下去。
像被丢下去的游戏机,哐当一声响。
只用响一下就好,响一下就万事皆空了。
他嗅到屋子里残存的烟味。
手上下摸索着,想要找出一根烟来,放到嘴里,寻求一下尼古丁的安慰。
可他忘了自己已经很久不抽烟,也很久没有在身上放烟了。
他的手有些茫然,直到被人一把抓住,很用力地,不容摆脱地。
裴思卿转过头去,陈屿正在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地,好像他是一颗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树,裴思卿只要抓住他,此刻就万事大吉了。
事情不会马上变好,但裴思卿还是迫不及待,几乎仓皇失措到有些狼狈地回握了陈屿。
他有些想要懦弱地把人埋到陈屿怀里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有人在看着……
沙发上的哭声渐渐停了,林嘉茵仰面躺在沙发上,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无神地睁着一双眼望着天花板上缀满水晶的吊灯。
放在桌上的手机传出一声铃声来。
林嘉茵动作缓慢地支起身子,好像每支起一点来,她的身体就要泄出去一点气。
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皮耸拉着好像快要落下来,她对着电话里“嗯”了几声。
挂断电话,没有对着屋子里任何一个人,只是对着眼前凌乱地塞满烟头的纸杯说:“找到他人了。”
说完,她就把包拎起来,准备出门。
陈屿看了眼明显不在状态的林嘉茵,又看了眼身边一言不发的裴思卿,犹豫了几下还是开口道:“需要我们和你一起去吗?”
林嘉茵回过头来,是呆愣的神情,她看了眼陈屿,又看了眼裴思卿,看到他染血的手,仿佛回神一般,摇了摇头:“算了,小屿,你帮他弄一下吧。”
门被她轻飘飘地带上,发出“咔哒”一声。
陈屿搀扶着裴思卿坐到沙发上,找出药箱来,给人的手消毒上药。
消毒水碰到手上,裴思卿连个抖都不打一下。
等陈屿仔仔细细地给他上完药了,他才不管不顾地卧到了人怀里,又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怎么办呢?”裴思卿有些崩溃地发问。
陈屿搂着他,紧紧地搂着:“没有事,我们可以想办法的,总能弄到钱的,不会有事的。我攒了一点钱,然后我们再找一些来……”
说到这,裴思卿忽然打断陈屿,抓起沙发上的一个靠枕,无力地甩了出去,靠枕软绵绵地落在两人脚下。
“我……不要……不要你的钱……”
“不要花钱在这种事情上……”
“求你了……”
陈屿没有被裴思卿刚刚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他只是一下都不肯放手,把裴思卿抱着,好像要把人就这样护着,什么都不要再发生。
裴思卿呢喃道:“陈屿……你走吧……你走吧……”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陈屿抚摸着裴思卿的脸,抚摸过裴思卿流到下巴上的泪,凑过去轻轻地吻着裴思卿的额头。
裴思卿仿佛梦语一般,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的空气,嘴里不断地劝。
“走吧……陈屿……你走吧……”
而陈屿则像是给孩子唱摇篮曲一般,不断地回答着。
“我就在这里,我不走,我哪里也不会去。”
裴思卿的话语渐渐地真的如梦呓一般不可闻,呼吸渐渐平稳,好像真的睡着了。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裴思卿闭上了一双眼,意识进入虚空中,身体渐渐变得无力,但似乎又一直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稳稳地托住了他。
裴思卿不知道睡了多久,但陈屿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抱着他,至少裴思卿醒来的时候还是如此。
裴思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算是憔悴还是狼狈,总之肯定算不上是多好看。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沙哑地出声:“陈屿,帮我倒杯水好吗?我想喝水。”
陈屿很快去厨房里给他倒了杯温水来,他喝了一口,又和陈屿说:“我想喝点凉的。”
陈屿二话不说,立马去厨房里又倒了一杯凉水出来。
裴思卿就着陈屿的手把一杯水都喝了下去,水流到下巴上,被陈屿顺手擦去。
“想要吃点什么吗?有点晚了,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陈屿端着水杯要朝厨房走去。
裴思卿一把拉住陈屿:“陈屿,你别走。”
“好。”
陈屿把水杯放到桌上,又重新坐回裴思卿身边,整个人都给裴思卿靠着。
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响动,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有彼此间的呼吸声。
裴思卿靠着陈屿,手指无意识地在陈屿的手背上画着圈。
陈屿的目光好像也在无聊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他不想抬头去看陈屿。
但他想吻陈屿。
他抬头,揽着陈屿的脖子,仿佛要耗尽世上所有的空气,把自己的一切都在此刻献给陈屿。
两人深吻着,裴思卿极尽努力地在此刻,想要用这个吻讨好陈屿。
陈屿被裴思卿牵动全身的神经,他几乎入了迷,却没有办法忽视裴思卿眼边的泪水,他想和裴思卿好好聊一聊。
他会解决好这个问题的,他要向裴思卿保证,或许这样裴思卿的眼泪就会少一点了。
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沉醉在这一刻的吻里。
或许是太入迷,以至于失去了所有的防备。
门口传来一阵声响。
裴思铭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你们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