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里》洋葱味的苹果

18、蓦然回首 三

　　裴思卿觉得陈屿真的是烦极了。

　　看不懂人的脸色，明知他烦还要凑过来。

　　明明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和他整天黏在一起。

　　这几天裴思卿甚至特意在放学的时候避开了陈屿，想要一个人先回家，可走不了多远，身后就会出现一个影子。

　　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

　　他这个时候只要站定，然后把身子往后一转，不用特地盯着哪个地方看，只要虚空索敌一般随便看两眼，人就会不打自招地冒出来。

　　裴思卿烦到极点，扭过头直接不管不顾地大步向前，丝毫没有要让身后人跟上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三四个人的距离。

　　裴思卿飞快地往后瞥了一眼陈屿，只是一眼就被人捕捉到了，人脸上立马挂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裴思卿心里泛起一阵古怪，再结合最近听到的一些传闻，他感觉自己身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学校里有隐约的传闻说，陈屿是个同性恋。

　　当然那只是传闻，非常小的传闻。如果他不是正好有朋友的朋友认识陈屿，而朋友的朋友又和自己这样说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只不过传闻传到裴思卿耳朵里，就真的有点变了味，因为陈屿对自己确实很怪。

　　普通男生见到自己会脸红吗？会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扭扭捏捏，惺惺作态吗？会像照顾女朋友一样，每天来送这送那，嘘寒问暖吗？

　　不会吧？所以陈屿大概不是普通男生。

　　裴思卿很想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他们之间是“兄弟”关系，但他总是琢磨着不对味，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心烦，看到陈屿紧追着自己不放，他就更烦。

　　忍无可忍，裴思卿直接转过头去，叫住身后那个目光漂移，想伪装自己的人：“喂！你干嘛？你不是有课要上吗？”

　　裴思卿为了准备艺考，现在每天都要去补课，下个学期可能还要去市里学习。

　　“啊？”陈屿眨了眨眼睛，似乎企图用自己的呆相来伪装，可脑子还是打结了，“我顺路看看。”

　　“……”

　　陈屿上课的地方在这条路，这个县城的另外一边。

　　裴思卿无语：“那你走快点吧，别到时候迟到了。”

　　陈屿应了一声，而后忽然加快步子跑到自己身边来。

　　裴思卿努力正视前方，不去看旁边这个人。

　　可旁边这人顶着张笑成狗的傻脸，存在感实在太强烈。而且这人上了中学之后就跟吃了生长激素一样，人越长越高，体格也越来越挺拔，现在已经比裴思卿都要高半个头了。

　　裴思卿不服，明明大家每天都吃一样的饭，过一样的日子，凭什么陈屿长得比他高了？他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了？

　　而且这人到底是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在做什么白日梦？大白天发春吗？

　　裴思卿闷着一口气，越看旁边这人越不爽。

　　可陈屿也就是跟在他身边，话都不多说两句。不清楚内情的人见到他们，他们装作不认识都行。

　　裴思卿连个嫌他烦，想把他赶走的理由都没有。

　　裴思卿现在好想说：“啊，这条狗我不认识，不是我家的。”

　　奈何狗一定要甩着尾巴跟上来。

　　怎么会有这么不会看人脸色的人呢？裴思卿质问苍天。

　　可老天爷忽然在裴思卿心里打了一道惊雷，划过一线白光。

　　裴思卿被老天爷开了智，福至心灵地想到：陈屿这家伙不会是喜欢我吧？

　　这个想法还未成型就被裴思卿赤手空拳地打散，这个想法太自恋了，可……

　　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了排除这种可能性，为了能更丝滑地和陈屿相处，回到以前那种兄弟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关系，裴思卿还是决定直接了当地问了。

　　“陈屿，你是不是喜欢我？”

　　裴思卿平地起惊雷，把陈屿炸得外焦里嫩，差点脚一滑，把人交待在了这里。

　　“没有啊。”陈屿捋顺了一口气，努力压住自己狂跳的一颗心。

　　裴思卿此刻背靠夕阳站着，太阳已经落到了楼与楼的空隙之间，裴思卿就站在这之间。

　　头顶血红的太阳，给裴思卿整个人镀上一层暖红的光，在陈屿眼中好像天神下凡来普渡人间，可眼里却含着阴沉，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要拉着他万劫不复。

　　陈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裴思卿却只是霎时间收敛了全身的锋芒，走到了阴影处，“哦”了一声，又不嫌麻烦，怕陈屿多想似的补充了一句。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

　　陈屿头脑风暴起来，开始想裴思卿这话到底几层意思。

　　而裴思卿却是已在心中了然。

　　那就是喜欢我了。

　　这是一个从刚刚开始，不容置疑，可以从陈屿脸上清楚地读到的，口是心非的答案。

　　在看清事实的那一刻，裴思卿一扫之前的不自在，另外一种诡异的情绪爬上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拉入泥潭中，漆黑黏腻。

　　陈屿竟然喜欢他？

　　陈屿竟然喜欢他！？

　　陈屿竟然喜欢他！

　　这是一个多么幽默的事情，特别是放在这个家里，这个家里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爱存在，这个家竟然还会诞生出这样的爱。

　　一种冲动涌上裴思卿的心头，他要摘走这干枯河道上开出的花。

　　然后看一看，这个世界会怎样涌动。

　　陈屿觉得裴思卿变得有些古怪，自从那天问完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之后。

　　裴思卿有许多出格的举动。

　　包括但不限于在自己面前脱上衣，明明他们长大后大多都是呆在房里或者浴室里换衣服；在不必要的时候故意凑得很近；讲一些匪夷所思的话，好像在暗示什么……

　　裴思卿之前有这样吗？

　　陈屿不敢肯定，他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裴思卿了。

　　但他不敢说什么，因为裴思卿干这些事情的时候依旧是平平淡淡一张脸，心里有鬼的是他，会胡思乱想的是他。

　　可陈屿还是要傻眼了。

　　裴思卿来到他房里说是要抄的数学笔记，可人现在却大大咧咧地往他身上一压，把他压到了床上。

　　“学累了，借我躺一会。”

　　躺什么？怎么躺在自己身上了？陈屿大气不敢出，唯恐裴思卿发现些什么。

　　裴思卿的碎发落在了他的脖颈处，很痒的感觉。

　　明明自己平时也不是那么怕痒的人，可现在这一小块皮肤的触感好像被无限放大，酥酥麻麻的感觉被神经清楚地捕捉，更不要说裴思卿那么大个人都压在自己身上，靠在自己胸前。

　　真是要完蛋了。

　　陈屿只能尽量动作轻柔地把裴思卿挪下来，然后给人盖好被子，逃一样地奔出了房间，直冲浴室，嘴里念叨着：“你睡吧，我那个……我去上个厕所。”

　　走之前，陈屿好像听到床上传来一声轻笑，笑得他脸热。

　　裴思卿心里轻哼一声，原来这种事情上也是个胆子小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风水轮流转，成了陈屿对裴思卿避之不及。

　　一见到裴思卿，陈屿便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一溜烟地就要跑没影了，好像裴思卿是什么洪水猛兽。

　　真好玩，裴思卿存心要戏弄人，陈屿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裴思卿聪慧过人，老师都相信他的前途光明，将来必定考入名牌大学，就像他多年前在这个学校就读的叔叔一样，有一个光辉的未来。

　　裴思卿也相信只要自己契而不舍，一个陈屿算什么呢？耐心他有的是，心思他也乐意花在人身上。

　　那么一颗榆木脑袋的陈屿，还不是一步步缴械投降，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要一脸羞涩地钻进他设好的套中，要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一切。

　　报酬是什么呢？裴思卿觉得自己已经给了，在那次他主动的告白里。

　　不然陈屿还想要什么？

　　他光彩照人，他要有一片坦途的光明未来；他要留在那个大城市里，再也不要回来；他要很受欢迎，要有比现在更好的朋友；他要离开这个虚伪的家，要有更好的爱人……

　　自己还有什么能给他的呢？

　　裴思卿有点悲哀地想。

　　车子正在深夜中行驶，载着来不及回去收拾东西，忧心忡忡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