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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球鞋碾过脏污的积水时,巷口的霓虹灯管正巧频闪着亮起,劣质灯箱在潮湿的墙面投下鬼魅的红光,把前方几道人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兽。

      “他妈的还敢瞪老子!”

      只听为首的那个黄毛骂出句脏话,用打火机似是要燎燃宋嘉誉的校服下摆,金属火机盖上的印花已经褪色到模糊,没法看清是什么。

      黄毛一拳砸在宋嘉誉的脸上,为这场欺凌开了头。

      随着那群人下手越来越重,江栩洲和自己的赌注已无法辨别输赢。

      一片谩骂声和拳脚碰撞的闷响里没有丝毫其他动静。

      江栩洲瘪嘴。

      原来他不吭声。真没意思。

      摁下手电筒的开关按钮,钨丝爆裂的咔哒声震破黑暗,刺眼的冷白光束在昏暗里打成一道笔直的线,精准咬住黄毛的瞳孔。

      光斑边缘游动着尘埃,被黄毛的一句脏话惊得乱飞。

      “嗯,这样就看的清楚多了。”

      江栩洲斜倚在生锈的防火梯旁,手里举着刺痛黄毛眼仁的光源。

      那一群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怪物们,此刻停下了手中的暴行,他们的视线在霓虹频闪中收束到一起,汇聚在江栩洲的身上。

      江栩洲不畏惧,佯装迷惑道:“都看我干嘛?我又不是来救他的,凑热闹而已,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黄毛凶狠地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啐了一口:“小子,别来找打,赶紧滚!”

      江栩洲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他晃动手电筒,冷白的光线在黄毛一行人的脸上来回扫动。

      “怎么能急着赶人呢?我还没看够呢!”他的语气轻佻,仿佛眼前正上演的是一场有趣的闹剧。

      宋嘉誉窝坐在墙边,他的嘴角溢了血出来,头发凌乱地遮住眼睛,随着眼皮下垂的睫毛像是结了蛛网。

      忽然,照旧清冷的视线穿过发丝间的缝隙,从地面转移到江栩洲的身上。

      江栩洲似是有所察觉,手电筒冷白的光从黄毛杂碎的脸上照向宋嘉誉的脸。江栩洲挑眉:“哎,你又看什么?你不会也以为我会像个英雄一样救走你吧?”

      宋嘉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

      江栩洲用舌尖磨过后槽牙,嘴里漏出啧的一声:“都说让你别看了。”他边说着,边往黄毛一行人走近。

      拳头几乎是一瞬间裹挟着风声砸在黄毛的脸上,打的他措不及防。

      地上的半截烟头被江栩洲的鞋底碾碎,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在空中轻巧地甩了两下,语气吊儿郎当:“说你呢,死黄毛,看什么看!”

      黄毛踉跄着撞上潮湿的砖墙,后脑勺磕在重金求子的小广告上,夹克的扣子被扯开,内里裹着的校服漏出来大半。

      江栩洲发出一声惊喜:“呦呵!同校的啊!”

      黄毛朝地上又啐了一口,然后抬眼恶狠狠地瞪着江栩洲:“妈的小赤佬,就是来找事的!”

      缓了缓,他站直身子,伸手抄起一旁断成半截的拖把杆,在墙面敲出笃笃的声响,像弄堂口阿婆剁排骨的动静。

      “叫你滚你不滚,还敢打老子!今天老子教你认认临浦江朝哪边流!”

      拖把杆劈开空气时,江栩洲眼珠子一转笑了,随后只见他忽的张开双臂,活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媳妇般哭喊道:“阿姨爷叔都来看看啊!打人啦!打死人啦!救命啊!”

      黄毛一行人皆被他这一下给整懵了。

      然而不等他们有反应,弄堂二楼就推开了扇雕花铁窗,穿着真丝睡衣的女人探身出来,操着一口尖刻的方言开口吵嚷:“要死咧!早喊你们不要来这处打打闹闹搞动静,这大好的时光,吵的老娘生意都不得好做!”

      黄毛抬头一看,赶忙拽了夹克把内里的校服裹严实。

      这女人可不是善茬,弄堂里人人都知道惹了她没好处,黄毛常年在这片游荡,见过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踹翻醉汉,见过她在街头大打骂她小三的女人,也见过她往兜里揣进学生的退学通知书大摇大摆的走出校门。

      黄毛可不想招惹上她。

      女人俯身趴在窗沿上,手里夹着烟:“都死远点,再碍了我做生意,当心走夜路的时候酒瓶子碎在头上。”

      闻言,黄毛全然没了刚才的戾气:“姐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说完,他又踹了脚还在发愣的小弟,几个人倒退着往巷口挪,然后一溜烟没了人影。

      女人又调转了枪头,对着宋嘉誉说:“哎!那边那个装死的小子,等着我来请你吗?”

      宋嘉誉没有任何反应,倒是江栩洲接了话:“姐姐你的睡衣真好看!”

      烟头在昏暗里化作一星红点从窗口坠下,女人瞥了他一眼,用力把窗户关上,泼辣的女声留在耳畔:“给钱了吗你就看!”

      墙角有衣料摩擦的窸窣,混着一声沉闷的咳嗽,是宋嘉誉在昏暗里撑着潮湿的墙壁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带落了一片墙灰,嵌了泥土的指甲在潮湿墙面上刮出五道蜿蜒的暗痕,巷口的霓虹灯光依旧频闪不停,光与光之间断联的时间足够宋嘉誉藏起踉跄的脚步,把咳嗽咬碎在齿间。

      所以江栩洲看到的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宋嘉誉。

      江栩洲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电筒,冷白的光线转了一圈再次打到宋嘉誉的脸上:“你的额头在流血。”

      回答他的是鞋子踩过积水的声音,霓虹灯光把宋嘉誉的影子拉的很长。

      “你不谢谢我吗?”

      宋嘉誉停住脚步:“你不来他们也不会打死我。”

      江栩洲冷笑:“呵,你还真是......”

      舌尖从唇缝间舔过,唾液黏腻的濡湿唇纹,话语被斩成了半截,因为江栩洲不知道要用那个词来形容宋嘉誉。

      江栩洲:“我看见那个黄毛的兜里揣着把小刀。”

      宋嘉誉:“所以?你以为他们要弄死我?”

      江栩洲耸耸肩:“万一呢。”

      宋嘉誉忽的在脸上挂起假笑:“那你人真好,还会担心我死掉。”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看的江栩洲浑身不自在,他不由的话锋一转,开口吐槽:“你笑起来好丑。”

      宋嘉誉给他回礼:“谢谢,你的每一句话也都很贱。”

      再后来,两人分道扬镳,江栩洲照原计划泡进了网吧里,宋嘉誉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等江栩洲玩够了回到家时,宋嘉誉已经一身干干净净的坐在客厅里看书,家里的其他人皆是日常的状态,好像全然不知发生在宋嘉誉身上的事。

      只有江栩洲知道,宋嘉誉最后跟他说:“他们不会弄死我的,给他们钱的人没让他们弄死我。”

      这场篮球赛赌约的发起人是隔壁班体委,他心眼子正,向来玩得起,他爸今早塞给的十块零花钱他全掏出来:“呐,不够先欠着。”

      江栩洲正回视线,接过钱随手塞进兜里:“我输金可就收一次,要账麻烦的很,下次赌了再补。”

      大课间彼时还没结束,江栩洲把自己的钱拿出来添进那十块里,请人吃冰糕。

      两块钱一袋的239冻得硬邦邦,小林从冰柜里一连扒出来七八袋,把自己的一袋叼在嘴上,再顺着人手塞一袋。江栩洲付过钱,把239往墙上砸,砸的墙皮都掉下来,冰块才碎了零星,袋子咬开个口子,他把冰碴往嘴里挤。

      “咱们班谁老挨欺负?”江栩洲用胳膊肘撞了撞小林。

      “问这干嘛?”小林还在奋力砸着239,讲一嘴蹩脚的普通话。

      江栩洲耸耸肩:“没什么,就刚才听见人说什么三班的,野小子,又让拖到厕所了。好奇,八卦一下。”

      小林终于把239砸碎,一股脑塞了满嘴,冰的嗷嗷呜呜说不了话,隔壁班体委接上话茬:“就你们班那个叫,啧,叫什么来着,宋,宋......”

      见他宋了半天都没宋出个名堂来,江栩洲直接接了话:“宋嘉誉?”

      “哎对对对!就是他,宋嘉誉,咱年级出了名的野小子,老挨收拾就是他了。”

      “为什么叫野小子啊?”

      小林嘴里的动作快,三两下就搞完了一包,然后把手上的黏腻悄咪咪往旁边人身上抹:“他爸妈不是亲的,他是在垃圾堆边上被捡回去的。”

      江栩洲把239翻了个滚,顺着密封的印子撕开,用牙刮冰碴下来,舌尖沁开甜丝丝的味道,他的视线瞄去教学楼二楼最右边,只一秒便收回。

      被小林抹了手的那人惊跳起,用臂弯钳住小林的脖子:“侧呐!你个小瘪三,上回我妈用皮带抽的我呀!”收拾完小林,他看向江栩洲,接着科普:“七班的那帮子混混平时在学校里嚣张死,老欺负人,挨打最多的就是他。巷子,厕所,有角落头的都是作案地。”

      据他们所述,宋嘉誉是个怪人,一个怎么都不会吭声的怪人。

      校园霸凌是极具罪孽的存在,人为应对的方法自始至终只有两种:忍气吞声把眼泪关进肚子里,以及蓄势反击纵使结果不了了之。

      但宋嘉誉是第三种。

      被冷水泼了满身会淡定的走进小卖部里买纸巾,被扔掉学科书就找老师补新并讲一个合理的理由,就连被踹倒在厕所隔间拳打脚踢,也只是安静地扒着墙站起来。

      不同于被迫隐忍的那类人,他像是天生就声带残疾的哑巴,皱皱眉头是对感知的唯一表达。

      江栩洲:“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捡来的?”

      “隔壁三年级欣欣讲的呀!”

      “欣欣?”江栩洲觉得耳熟。

      小林挣脱束缚,抬手揉揉脖子,五官挤在一起:“三年二班的宋欣欣啦!啊!小赤佬,弄死老子就报警把你抓进去牢底坐穿!”

      三年二班的宋欣欣。

      江栩洲想,应该不是。

      大概是同名同姓吧。

      可小林再讲:“就是宋欣欣家捡他回去的,宋欣欣的爸还送他来上学。”

      “哎,宋欣欣家是真有钱的,我看她爸那个车贵的嘞......”

      他们又讲起宋家的车,江栩洲不感兴趣。

      首次到宋家的那顿晚饭和宋欣说宋嘉誉不好相处的画面一前一后的浮现。

      他真好奇。

      好奇那颗被夹走的煎蛋,好奇其乐融融的兄妹情。

      也好奇宋嘉誉。

      大课间,教室里死气沉沉一片。

      瘫在桌面上的人直到上课铃响才一个个慢悠悠地撑起来,浑身都散发着半截脖子被土掩的气息,眼皮子掀不开直打架,头强撑着点两下,可最终还是砸回到桌面。

      江栩洲一伙人把楼梯踩的咚咚响,顶着满头大汗赶在了老师进班前跑回来。

      篮球落在桌面上,把试卷和书本压住,小林喘着气虚脱的边坐下边对江栩洲说:“篮球是徐浩的。”

      江栩洲:“下课了给他吧。”

      小林点点头。

      大课间过后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这无疑是所有人的噩梦。

      任课老师拿着教材走进教室,所有人都在心里叫苦连天,江栩洲摇摇热得发昏的脑袋,在座位上坐下,拿起篮球准备放到脚边。

      被压扁了的纸团进入视线,江栩洲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垃圾就扔到垃圾桶啊,丢在我这干嘛!”

      小林从后面拍了拍他:“怎么了洲哥?”

      江栩洲:“啊,没事,不知道谁把垃圾扔在我这。”

      “垃圾?”小林探头过来,瞅见纸团,伸手一把抢过:“别是情书吧!你干嘛揉成一团?”

      江栩洲无语:“本来就那样,要不我干嘛说是垃圾。”

      “是不是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林边说边拆开纸团,可当他看见纸上的内容时却发出一声迷惑:“嗯?还真不是情书。”

      江栩洲:“是什么?草稿纸吗?”

      小林把拆开的纸团递回来:“宋嘉誉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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