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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金丝雀的契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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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离城市的喧嚣,穿过一片蓊郁的香樟树林,最终在一扇沉重的黑色铁艺大门前缓缓停下。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展现在林晚眼前的,是一座隐匿于半山腰的现代风格别墅。建筑线条冷峻利落,大面积的玻璃幕墙映照着逐渐沉落的夕阳和远处城市的轮廓,像一件精心雕琢却缺乏温度的展品。
这就是顾言琛众多私产中的一处,一个远离尘嚣,也便于掌控的“笼”。
车内,气氛依旧凝滞。自医院出来,顾言琛便没再开口。医生诊断林晚的脚踝为软组织扭伤,需静养几日。他付了诊金,安排了最好的药物,然后便带她离开,整个过程高效、冷漠,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色彩。
林晚跟着他下车,脚踝处传来隐隐的钝痛,让她走得很慢。他并未搀扶,只是步调放缓,走在前方,仿佛笃定她会跟上。别墅内部是极简的装修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家具件件精品,却摆放得疏离,缺乏生活气息,更像一个设计高雅的样板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寂的、带着清洁剂淡淡香味的冷感。
一名穿着熨帖制服、神情一丝不苟的中年女管家静立一旁,微微躬身:“先生。”
顾言琛略微颔首,算是回应。他径直走向客厅中央那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山下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那光芒遥远而疏离,如同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带她去房间。”他吩咐管家,没有回头。
管家转向林晚,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微笑:“林小姐,请跟我来。”
林晚被安排在二楼一间朝南的卧室。房间很大,带独立的浴室和衣帽间。视野极佳,能看见远处蜿蜒的河流和更模糊的山影。床品是昂贵的丝绸,触手冰凉柔滑。一切都无可挑剔,却也一切都透着临时居所的意味,缺乏真正的“归属感”。衣帽间里已经挂了一些当季的女装,标签尚未剪去,尺寸与她分毫不差。梳妆台上摆放着未开封的高级护肤品。
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等她这个“意外”闯入的雀鸟,住进这早就备好的笼中。
管家离开后,房间陷入一片寂静。林晚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这里足够安静,足够私密,也足够……与世隔绝。她看见楼下庭院里,隐约有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在巡视,无声地宣告着此地进出的不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小姐,先生请您去书房。”
林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由别墅提供的、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确保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最恰当的状态——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拘谨,一丝对施予者的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符合她此刻身份的茫然。
书房在走廊的尽头。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进。”里面传来顾言琛低沉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书房比卧室更加冷硬,整面墙的书柜直抵天花板,大部分是精装的经济、历史类书籍,排列得一丝不苟,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上,除了电脑和几份文件,空无一物。顾言琛坐在桌后的高背皮椅上,并未在处理公务,只是看着她走进来。
他换下了白天的骑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肤色更显冷白。少了些许白日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却依旧不容靠近的威严。
“坐。”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林晚依言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微微低着头,像一个面对师长训诫的学生。
顾言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不带情欲,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入库的资产。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开始陈述他的规则。
“这里,以后你住着。”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你需要什么,告诉周管家,她会安排。”
林晚轻轻点头。
“平时不会有人打扰你。”他继续说,语速平稳,像是在宣读一份法律条文,“你可以看书,影音室在地下,花园随意,但不要走远,尤其不要试图独自离开这片区域。”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加重了语气:“听话,懂事。我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不懂规矩的人。”
林晚的指尖在膝盖上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温顺的表情。
“我明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顺从。
顾言琛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继续往下说:“我会给你一张卡,额度足够你日常开销。衣服、首饰,想要什么自己买,或者让管家去办。”
这是物质上的慷慨,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圈养和界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像是要穿透她柔顺的外表,直抵内心,“安分守己。随传随到。不许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特意停顿,让她消化这最后几个字的重量。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简单。我提供庇护和优渥的生活,你提供……”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选了一个最直接也最伤人的,“……陪伴,和绝对的服从。除此之外,不要奢求,不要探究,不要越界。”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闪避:“清楚了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书房顶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小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莫测高深。这是一份赤裸裸的、不平等的契约,将权力与从属关系界定得清清楚楚,不留任何模糊地带。
林晚垂着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真实情绪。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微微用力而有些泛白,但肩膀依旧是放松的,呈现出一种全然接受的姿态。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缓缓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她的眼神纯净,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坦诚,仿佛已经全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她微微张开嘴唇,用那种他似乎比较受用的、带着细微颤音却又努力保持清晰的语调,温顺应答:
“我明白,顾先生。”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驯服。
顾言琛靠回椅背,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其他情绪。他摆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去吧。脚伤好了之前,好好休息。”
林晚站起身,微微躬身,然后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向门口。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或不甘。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书房内,顾言琛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那个叫林晚的女人,比他想象的更柔顺,更识时务。这很好。省去了很多麻烦。
只是,那双偶尔会闪过与叶清漪有几分相似轮廓的眼睛深处,他总觉得,似乎还藏着点什么别的东西。一点极其微弱的,尚未完全驯服的光?
或许是错觉。
他习惯于掌控,也自信于能够完全掌控住这只自己飞入笼中的雀鸟。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磨去任何不该存在的棱角与异光。
回到房间,林晚反锁了门。
她脸上那温顺、脆弱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了一片沉静的冰冷。她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倒影身后那间奢华却冰冷的牢笼。
“听话,懂事,随传随到,不许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无声地重复着他定下的规则,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当然。她怎么会有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虚假的荣宠,也不是他那颗早已被权力和冷漠浸透的“真心”。
她想要的,是更实际、更终极的东西。
走到衣帽间,手指拂过那些昂贵却陌生的衣物,标签硌着指尖。她不需要这些。她需要的是信息,是这座别墅不为人知的秘密,是顾言琛面具下的真实缝隙。
她开始仔细地、不动声色地检查这个房间。墙壁、家具的接缝、灯具、电源插座……用她过去七年学习的、极其隐蔽的手段,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监控或监听设备。动作专业而小心,如同最谨慎的排雷工兵。
同时,她也在熟悉环境,记忆房间的布局,窗户的锁扣类型,阳台与楼下地面的距离,甚至走廊里摄像头可能的转动角度。
初步检查,明面上并未发现异常。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顾言琛那样的人,绝不会真的对一个初来乍到者毫无防备。
她需要更深的蛰伏,更完美的伪装。
深夜,万籁俱寂。
林晚躺在柔软却陌生的大床上,并未入睡。窗外,山间的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极致的安静中,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
她听到了楼下汽车引擎发动又远去的声音,或许是顾言琛离开了。也听到了别墅某个角落,极轻微的、规律的,像是某种电子设备运行的低频嗡鸣。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门边,耳朵贴近门缝,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她放在枕边的、顾言琛让管家给她的新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没有铃声,只有幽白的光在黑暗中闪烁。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但那串数字,林晚认得。
是顾言琛。
他并未离开这座城市,或许,就在山下的某个地方,甚至,就在这栋别墅的某个监控屏幕后,测试着她的“服从性”。
林晚看着那闪烁的光,没有立刻接起。她让那铃声(尽管是静默的视觉提醒)在寂静中持续了几秒,像是在沉睡中被艰难唤醒。
然后,她才伸出手,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丝被打扰的、怯怯的疑惑,“……顾先生?”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随即,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没事了。”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林晚握着手机,站在黑暗中,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一次试探。
他在确认她的绝对可达性,确认她是否真的如表现的那般“听话”、“懂事”。
而她,给出了他想要的回应。
这只是一份契约的开始。她是被囚于笼中的金丝雀,需要唱着主人想听的歌,抖搂着主人想看的、孱弱美丽的羽毛。
但她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是雀鸟。
她是潜行的夜枭,是收敛了爪牙的猎食者,耐心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笼子已经进入。
接下来,是要让这笼子的主人,习惯于她的存在,放松警惕,甚至……产生依赖。
她回到床上,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哥哥,我进来了。
下一步,是找到那根最关键的、能撬动一切的杠杆。
黑夜漫长,而她的复仇剧本,才刚刚翻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