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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入他眼帘 ...

  •   雨水开始落下。
      初时只是稀疏的雨点,砸在宾利慕尚光洁的引擎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马场这片喧嚣甫定的区域。湿气混着草地的土腥味弥漫开来,却冲不散那无声蔓延的紧张。
      顾言琛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由保镖及时递来,伞面微微前倾,隔绝了冰冷的雨丝,也将他与周遭的一切隔开,形成一个独立的、充满压迫感的空间。他依旧站着,身形挺拔如松,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个伸手扶人的短暂接触从未发生。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被雨淋得狼狈不堪、单脚勉强站立、正低声道谢的林晚身上。
      经理腰弯得更低,连连道歉:“对不起,顾先生,是我们的疏忽,这位林小姐……是近期新办理的高级会员,骑术测试是通过的,可能是今天这匹马状态不太稳定……”
      顾言琛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林晚。他看着她被雨水打湿后更显苍白的皮肤,看着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她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和脖颈上,整个人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折过的、纤细柔韧的菖蒲。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眼睛上。
      就在刚才,她抬头看他那一眼,虽然短暂,却足够他捕捉到一些东西。
      那双眼睛,很大,瞳仁的颜色极深,是那种吸饱了墨色的黑,此刻因为生理性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显得愈发清澈见底。眼底的情绪,是恰到好处的惊慌,如同误入陷阱的幼兽,带着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恐惧。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顾言琛的眸色深沉了几分。
      是那惊惶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极其细微的……熟悉感。
      不是容貌上的完全相似,叶清漪的美是张扬的、带有攻击性的,如同烈火骄阳。而眼前这个女人,更像是一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轮廓清雅,带着氤氲的、易碎的脆弱感。
      然而,那双眼睛的轮廓,尤其是低垂眼睫时,那微微上挑的、带着一丝天然无辜感的眼尾线条,竟与记忆中的某个侧影,有了三、四分的重叠。
      更不同的是眼神内核。叶清漪的眼神,总是带着索求和被宠坏的有恃无恐。而这个叫林晚的女人,那双惊慌的眼睛深处,除了显而易见的脆弱,似乎还藏着一点别的什么……一点极其隐晦的、如同埋在灰烬下的火星般,不肯完全熄灭的倔强。
      这种脆弱与倔强的矛盾混合,在她抬眼与他对视的瞬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吸引力。
      像什么呢?
      顾言琛的脑海中,忽然掠过很久以前,在某位收藏家宅邸见过的一件宋代官窑瓷瓶。胎体极薄,釉色是天青的雨过天晴,纯净无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可偏偏那线条却又带着一种内在的、历经窑火淬炼后沉淀下来的柔韧力道。
      易碎,却又并非全然无力。
      这种微妙的感觉,与他惯常接触的那些或是谄媚逢迎、或是像叶清漪这般骄纵任性的女人,截然不同。
      “伤了脚?”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少了一丝绝对的冰冷,但依旧听不出太多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目光落在她微微踮起、不敢完全着地的右脚踝上。
      林晚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询问,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声音细弱,带着强忍痛楚的颤音:“嗯……好像,扭到了。”她尝试着动了一下脚踝,立刻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顾言琛却没有动。
      他看着林晚因为忍痛而咬住的下唇,那里被她咬出了一排细白的齿痕,在失去血色的唇上格外明显。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流过苍白的脸颊,沿着纤细的脖颈,没入被湿透的骑装勾勒出的、单薄却起伏有致的锁骨线条。
      一种极其隐晦的、属于男性的审视,在他眼底快速掠过。
      他忽然抬了抬手,阻止了旁边正要上前搀扶林晚去避雨的俱乐部工作人员。
      然后,在经理和保镖们略显诧异的注视下,顾言琛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他握着伞,向前走了两步,再次缩短了与林晚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他身材高大,如此近的距离,使得林晚必须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这个姿态,愈发显得她渺小而无助。
      他微微俯身,将手中的黑伞,向她的头顶,倾斜了一个角度。
      一个不大,却足以将大部分雨水隔绝在外的、带有明确庇护意味的角度。
      “能走吗?”他问,声音低沉,响在她的头顶。
      林晚似乎被他的靠近和这突如其来的“优待”惊住了,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她仰着头,雨水和未干的水汽在她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那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受宠若惊的、不敢置信的神色。
      “我……我可以试试。”她小声说,声音里的颤抖依旧存在。她扶着自己疼痛的右臂,试图移动,但右脚刚一受力,钻心的疼痛就让她身形一晃,眼看就要再次摔倒。
      这一次,顾言琛没有只是伸出手。
      他有力的手臂,直接揽住了她纤细的、因为湿透而更显单薄的腰身,稳住了她失衡的身体。
      隔着湿冷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以及在那冰凉之下,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像风中瑟缩的叶片。
      “啊……”林晚低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抵在了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指尖冰凉。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不自然的红晕,眼神慌乱地闪烁,不敢与他对视,“顾……顾先生……我身上都是湿的……会弄脏您的衣服……”
      她试图挣脱,但那力道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更像是一种无措的、条件反射般的羞怯。
      顾言琛没有理会她微弱的挣扎,也没有在意她所谓“弄脏衣服”的话。他的手臂稳如磐石,支撑着她大部分的体重。他侧头,对以及呆若木鸡的经理,淡淡吩咐道:
      “去医院。”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说完,他不再看她,半扶半抱着几乎无法独立行走的林晚,朝着宾利车后座走去。保镖早已机警地拉开车门。
      雨幕中,黑伞之下,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笼罩着娇小狼狈的她。他步伐沉稳,而她,依靠在他提供的支撑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脆弱。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一种高级皮革和淡淡木质香氛混合的气息,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细微的出风声,以及林晚因为疼痛和紧张而无法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
      她蜷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一角,尽量远离顾言琛,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湿透的衣物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车内的冷气一吹,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顾言琛坐在另一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身边这个湿漉漉的、散发着无助气息的女人并不存在。但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却充斥着车内的每一寸空间,让她无所遁形。
      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连绵不断的雨水。
      “……谢谢您,顾先生。”良久,林晚才鼓起勇气般,用极小、极细的声音道谢,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顾言琛没有回头,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掠过车窗上她模糊的倒影。那张低垂的、苍白的侧脸,在流淌的雨水中,显得愈发不真实。
      兴趣,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已经泛起了涟漪。
      至于这涟漪之下,隐藏的是值得欣赏的景致,还是需要清除的隐患,需要进一步观察。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出现在他视野内的任何变量。
      而这个名为林晚的变量,似乎比预想的,要有趣那么一点点。
      至少,她拥有一双,能让他多看两眼的眼睛。
      车子在雨幕中,向着最近的私立医院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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