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为笼》大摩先生

35、第35章：白衣魅影

　　回想医院的夜，是另一种形态的寂静。不同于别墅那种被昂贵物品吸附声音后的空洞，这里的静，浸润着消毒水的味道，掺杂着远处仪器规律的滴答，以及偶尔从某个病房传来的、被墙壁阻隔后变得模糊的呻吟。林晚躺在病床上，流产后的身体像被掏空重塑，虚弱感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河流。顾言琛的“庇护”如同金丝编织的牢笼，看似安全，却极大地限制了她的行动。她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一双能在这座白色迷宫里自由行走，却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手。
　　机会出现在一个凌晨。林晚因伤口隐隐作痛而醒来，病房内只余一盏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口渴难耐，伸手去够床头柜的水杯，却因虚弱手臂一软，玻璃杯脱手坠落——
　　预想中的碎裂声并未响起。
　　一只戴着白色护士手套的手，在杯子即将触地的瞬间，稳稳地接住了它。动作迅捷，几乎无声。
　　林晚抬眼，对上一张隐在阴影里的、平淡无奇的脸。是负责夜间巡房的护士，胸牌上写着“柳欣”。她值夜时总是很安静，脚步轻得像猫，记录生命体征时手指精准利落，几乎不发出多余声响。
　　“谢谢。”林晚声音沙哑。
　　柳欣将杯子放回原位，又沉默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在交接水杯的刹那，林晚冰凉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柳欣的手套边缘，感受到一种不同于普通橡胶的、极细微的颗粒感。那不是医院统一采购的乳胶手套该有的触感。
　　“你的手套……”林晚状似无意地轻声问。
　　柳欣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迅速收回手，将那只手微微缩回袖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特殊材质，防滑，习惯了。”
　　林晚没有追问，小口喝着水，目光却落在柳欣记录时，袖口偶尔露出一截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已经淡化、但仍能辨认的陈旧疤痕，形状不规则，像是被什么化学品灼伤后留下的痕迹。一个普通的护士，手腕上怎么会有这种伤？
　　此后几天，林晚开始格外留意这个沉默的夜班护士。她发现柳欣对某些特定药品的取用流程异常熟悉，甚至能指出药房系统中一个极其隐蔽的库存误差。她对待病人虽不苟言笑，但专业能力无可挑剔，偶尔在面对因叶氏药业某种高价抗癌药而绝望的病患家属时，她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快隐去的、复杂的情绪——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压抑的共鸣与愤怒。
　　这天下午，林晚借口胸闷，需要到走廊尽头的露台透气。顾言琛安排的保镖跟在几步之外。在露台转角，她“不小心”撞到了正推着药品车经过的柳欣，几盒药散落在地。
　　“对不起！”林晚连忙弯腰去捡，保镖也上前帮忙。
　　在身体交错的瞬间，林晚的手指极快地将一个微小的、伪装成纽扣的加密存储器塞进了柳欣护士服的口袋，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速低语：“叶氏制药，甲氨蝶呤批次XC-3082，你父亲。”
　　柳欣的身体猛地僵住，捡药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对上林晚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示人的脆弱与茫然，而是洞悉一切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邀请。
　　柳欣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但长期处于压力下的本能让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所有的震惊，默不作声地将所有药品捡回车上，推车离开，背影僵硬。
　　林晚知道，鱼饵已经抛出。甲氨蝶呤批次XC-3082，是程野刚发来的信息里提到的，叶氏药业三年前一款问题药物的批次代号，当时因辅料杂质超标导致数名患者出现严重不良反应，其中一位姓柳的工程师在维权无果后跳楼自杀，事件被叶家动用权势和金钱强行压了下去。林晚只是赌，赌这个同姓、年龄对得上、且对叶家药物抱有深刻恨意的柳欣，就是那位工程师的女儿。
　　当晚，柳欣巡房时，如同往常一样为林晚测量体温血压。在记录数据的间隙，她背对着门口的保镖，将一张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快速塞进了林晚的枕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夜深人静，林晚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小字：”明晚零时，B区地下二层废弃器械仓库，监控盲区。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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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区地下二层，仿佛是医院光鲜表皮下的另一重时空。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灰尘和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气味。老旧的日光灯管接触不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将堆积如山的废弃病床、轮椅、手术无影灯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蛰伏的怪兽。林晚按照纸条上的指示，避开巡逻的保安，如同影子般穿梭在废弃设备的迷宫里。
　　柳欣站在仓库最深处，背对着她，正对着一台布满灰尘、屏幕碎裂的老旧心电图机，仿佛在研究上面早已凝固的波形。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平日职业性的麻木，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冷冽。
　　“你怎么知道甲氨蝶呤XC-3082？怎么知道我父亲？”她开门见山，声音在地下室显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林晚平静地看着她，“比如，我知道当年那份证明药物‘符合标准’的检测报告是假的，知道负责质检的工程师柳明志是被迫签字的替罪羊，也知道叶家是如何用钱和威胁，让你们家破人亡，连你父亲用命换来的那点‘补偿金’，都被叶家派来的律师以‘敲诈勒索’的名义追讨回去大半。”
　　这些都是程野动用关系挖出的更深层信息。
　　柳欣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积压多年的恨意被瞬间点燃。她猛地扯下一直戴着的护士帽，露出一头被刻意染成深棕色、却依旧能看到几缕早生华发的短发。“他们毁了我爸，毁了我的家！我放弃原来的专业，拼命考上护士，混进这家与叶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私立医院，就是为了找机会……”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地看向林晚，“你呢？你又是谁？你接近顾言琛，不仅仅是为了攀附富贵吧？你看他的眼神……没有爱，只有冰。”
　　林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前一步，站在那台废弃的心电图机前，手指拂过蒙尘的屏幕。“我们都有想要让其付出代价的人。叶家，顾家……他们是一体的。”她转过头，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淬火的寒星，“你熟悉这家医院的系统，能接触到叶家通过这里洗钱、进行非法药物试验的部分痕迹。而我，在顾言琛身边，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我们合作，各取所需。”
　　“我凭什么信你？”柳欣警惕不减。
　　“就凭叶清漪差点要了我的命，以及我肚子里那个‘顾家继承人’的命。”林晚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就凭顾言琛现在对我的‘重视’，我可以为你提供掩护，接触到你单独无法触及的信息层。你可以继续你白衣天使的伪装，而我，需要你成为我在暗处的刀。”
　　她向柳欣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盟约。“扳倒叶家，揭开顾家的遮羞布，让他们为你父亲，为我哥哥，也为所有被他们践踏的人……付出代价。”
　　柳欣看着林晚伸出的手，又看向她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长时间的沉默，只有老旧灯管的嗡鸣。终于，她缓缓抬起手，却没有去握林晚的手，而是从护士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U盘，放在了林晚的掌心。
　　“这是叶氏药业近三年来，通过这家医院慈善基金会走账的异常资金流水，涉及海外空壳公司，我偷偷拷贝的。还有……叶清漪的私人医疗档案备份，里面有她多次进行非法胚胎性别鉴定及选择性流产的记录，时间点……很有趣，恰好都在她与顾言琛公开出席重要活动前后。”柳欣的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讥讽，“她以为买通了医生删除了记录，可惜，医院的中央归档系统有个不起眼的备份节点，权限很高，我碰巧……知道密码。”
　　林晚握紧那个尚带柳欣体温的U盘，如同握住了又一枚关键的棋子。叶清漪非法堕胎？这若是曝光，无疑是对顾叶两家联姻基础的致命打击，也是对顾言琛男性尊严的公开羞辱。
　　“合作愉快，柳护士。”林晚将U盘收好。
　　“叫我阿欣。”柳欣重新戴上护士帽，恢复了那副平淡无奇的表情，只有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同盟的锐光，“以后有信息，我会通过医院内网一个加密的护士交接班日志模块传递，密码是‘XC3082’。”
　　她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废弃设备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林晚独自站在空旷的仓库里，感受着地下室的阴冷空气包裹着自己。指尖摩挲着那枚小小的U盘，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异常清醒。哥哥，你看到了吗？我又找到了一位同行者。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孤独的复仇者开始编织她的网，收集着足以将敌人拖入深渊的……每一根蛛丝。
　　窗外的月光无法抵达此地，但黑暗本身，有时就是最好的掩护。新的棋局，已悄然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