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为笼》大摩先生

23、第23章：意外的砝码

　　私立医院VIP楼层的空气，仿佛被稀释过的消毒水浸泡过，冰冷，洁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的专业感。走廊空旷安静，厚厚的地毯吞噬了脚步声，只有偶尔从某个检查室内传来的极低的仪器嗡鸣，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林晚躺在单人检查室的床上，身上盖着轻薄却温暖的白色绒毯。落水时呛入肺部的池水已被处理，受惊过度的心跳在药物作用下逐渐平复，但身体深处那无法控制的、细微的生理性颤抖，依旧如同余震般间歇性地掠过她的四肢百骸。这不是伪装，是身体对冰冷池水与濒死恐惧最诚实的记忆。
　　顾言琛站在床边，换下了湿透的衣物，穿着一身医院提供的备用深色休闲装，更显得他身形挺拔，却也莫名带上了一丝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暂时脱离掌控的疏离感。他脸色依旧沉郁，眉宇间积压着风暴后的残余阴云，目光落在林晚苍白脆弱的脸上，复杂难辨。
　　医生拿着初步的检查报告走进来，是一位年约五十、气质沉稳干练的女医生。她先是对顾言琛微微颔首，然后走到床边，语气温和地对林晚说：“林小姐，除了轻微的吸入性肺炎需要观察和少量溺水后的应激反应，您的身体没有其他外伤。不过……”
　　她顿了顿，目光在顾言琛和林晚之间扫过，带着职业性的审慎，声音压低了些许，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我们在为您做腹部B超排除内脏震荡风险时，发现了一个情况……您已经怀孕了，根据孕囊大小推算，大约四周左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连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都仿佛被隔绝。
　　林晚原本因虚弱而半阖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在瞬间收缩，如同受惊的猫。怀孕？四周？那不就是……她搬入别墅后不久，顾言琛第一次留宿的那几次之一？
　　一股巨大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寒流，猛地窜过她的脊椎，让她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麻木感。她下意识地用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在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流淌着顾言琛——那个她恨不能食肉寝皮的仇人——血脉的生命？
　　哥哥…… 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呐喊在她心底嘶鸣。这算什么？命运的嘲弄吗？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近乎透明，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茫然、无措，甚至……一丝清晰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恐惧与排斥。这不是她计划的一部分，绝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像一颗偏离轨道的炸弹，可能炸毁她苦心经营的一切！
　　顾言琛的反应，则更为微妙。
　　在听到“怀孕”二字的瞬间，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双总是深邃难测、掌控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了一种名为“愕然”的情绪，随即迅速被更复杂的浪潮淹没。他没有立刻看向林晚，而是将目光投向医生，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确定吗？”
　　“B超显示很清晰，孕囊、卵黄囊都可以看到。四周，这个时间点是吻合的。”女医生语气肯定，递过打印出来的B超单。
　　顾言琛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落在那个模糊的、小小的黑色孕囊影像上。他的指尖捏着纸张的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捻破。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体——有一闪而过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惊诧”乃至一丝微弱“震动”的东西，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权衡利弊的犹豫，以及一种被意外打乱节奏的冷厉。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或者说，太是时候？
　　它无疑会将他、林晚、叶清漪，乃至背后的顾叶两家，拖入一个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厘清的僵局。它会是一个麻烦，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变量。但同时……它也是他身上血脉的延续，一个潜在的、可以用来平衡甚至制约许多关系的……砝码。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林晚，捕捉到了她脸上那未加掩饰的震惊、恐惧与排斥。这种反应，奇异地，反而让他心底那片刻的犹豫沉淀了下来。她似乎并不期待，甚至害怕这个孩子的到来。这与他见过的、那些试图用孩子绑住他的女人截然不同。
　　“你……”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事后的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感觉怎么样？”他问的是她的身体，目光却紧紧锁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读出更多。
　　林晚在他的注视下，猛地回过神。她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两把颤抖的小扇子，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她不能让他看出她真实的恐惧与排斥！她必须立刻、马上，将这个意外纳入她的计划，将它变成武器，而不是弱点！
　　再抬起头时，她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混合着脆弱、茫然、以及一丝小心翼翼、不敢置信的……卑微的希冀。她的手依旧放在小腹上，指尖却不再僵硬，而是带着一种极其轻柔的、仿佛怕碰碎什么的姿态。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哭腔，眼神怯生生地迎上顾言琛审视的目光，“顾先生……这……这是真的吗？我……我有了您的孩子？”
　　她的问句，将所有的“所有权”和“决定权”，都毫无保留地推到了顾言琛面前。她没有表现出狂喜，也没有表现出抗拒，只有一种全然的、听凭发落的无助，以及那细微的、如同星火般不敢放大的“希冀”——那是对他态度的希冀，而非对孩子本身。
　　顾言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丝因被打乱计划而产生的不悦，似乎被一种更微妙的情愫悄然替代。她如此柔弱，如此依赖于他的决定，这个意外降临的生命，仿佛成了连接他们之间一条更加具体、更加无法轻易割断的纽带。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医生吩咐道：“安排最好的产科医生跟进，做最全面的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是，顾先生。”医生恭敬应下，悄然退出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言琛走到床边，坐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掌控意味地触碰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海，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林晚在他的沉默中，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像是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对不起……”她哽咽着，将脸埋入柔软的枕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如果……如果您不想要……我……”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贬低和惶恐，将“选择”的刀柄，再次递到了顾言琛手中。
　　以退为进。她再次运用了这个策略。将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反而能激发强者潜意识里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顾言琛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听着她压抑的哭泣，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叶清漪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闪过她嚣张跋扈地将林晚推入泳池的画面。如果……如果叶清漪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没有人说不要。”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伸出手，不是抚摸她的脸，而是轻轻覆上了她放在小腹上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干燥的触感，完全包裹住她冰凉纤细的手指。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暂时的……应允。
　　林晚在他的手掌覆上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栗了一下。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混合着恶心与冰冷算计的战栗。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反转手腕，让自己的指尖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像一个怯懦却充满依赖的回应。
　　“真……真的吗？”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处逢生般的光芒，“您……您允许我留下他？”
　　顾言琛看着那双被泪水洗涤得异常明亮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影。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嗯。安心养着。”
　　这一刻，林晚知道，她成功了。她成功地将这颗意外的炸弹，变成了一枚沉重的、足以让顾言琛在权衡中向她倾斜的砝码。这个孩子，暂时保住了，也成为了她手中一件新的、威力未知的武器。
　　然而，在她心底最深处，那冰冷的、属于苏晚的角落，一个声音在尖锐地嘶吼：
　　哥哥，对不起……
　　我利用了这个小生命……
　　但请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能为你讨回公道！
　　这个孩子……他/她不会改变任何事！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流淌，仿佛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安心”之中。
　　而顾言琛，看着她依赖的姿态，感受着手心下那尚未显形的、属于他血脉的微弱存在，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解读的深沉。
　　这个意外的“惊喜”，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所有人的命运轨迹。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然昏暗。
　　医院走廊的灯光次第亮起，冰冷地映照着这出刚刚拉开新序幕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