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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以退为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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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顾言琛生日宴那场风波后,被冻结了片刻。别墅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连周管家和佣人们的脚步声都放得比平时更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或者说,是怕触怒了那座暂时沉寂、却随时可能再次喷发的火山——顾言琛。
他自那晚从老宅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低气压。生意上的电话接得简短而冰冷,对林晚,也恢复了最初那种近乎漠然的疏离。没有解释,没有安抚,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那晚在车上短暂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握手,仿佛只是林晚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林晚清晰地知道,这是风暴后的余震,是顾言琛这类男人在处理复杂情绪和权衡利益时惯有的状态。他对叶清漪当众失态的不悦是真实的,但对林晚这个“导火索”所引发的麻烦,以及可能需要对叶家做出的交代,也必然心存考量。此刻任何主动的靠近、询问甚至示弱,都可能被视为不识趣的打扰,或者企图利用局势上位的拙劣表演。
她必须“以退为进”。
社会心理学中的“以退为进法”指出,有时先提出一个会被拒绝的离谱要求,反而能让对方更容易接受后续较为合理的请求。这与中文语境里“拆屋效应”类似——先提出拆屋顶,对方就可能同意开天窗。
林晚深谙此道。她此刻的“退”,并非真正的退缩,而是为了最终更稳固地“进”。她将自己完全缩回了“金丝雀”的壳里,甚至比以往更加安静,更加透明。她不再试图为他泡参茶,不再在书房外停留,甚至连用餐时,都只吃自己面前的那几样菜,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她像一抹苍白的影子,在别墅华丽而空旷的背景里无声飘荡,存在感降至最低。
然而,她并非什么都不做。
第三天下午,她“偶然”在顾言琛惯常喝下午茶的时间,出现在了别墅那间阳光暖房改造的小茶室里。她没有泡茶,只是坐在一盆长势葳蕤的绿植旁,手中拿着一本诗集,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失神地望着玻璃窗外在秋风中打着旋儿落下的银杏叶。侧影单薄,脖颈低垂的弧度带着一种易碎的忧伤。
她算准了时间,顾言琛果然下来了。他看到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林晚像是被惊动,慌忙站起身,手中的诗集“啪”地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如同受惊的小鸟,下意识地就想低头离开。
“顾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这个时间会来……我马上走。”她的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哭过,又像是长久未曾开口说话。
顾言琛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以及那本掉落的诗集上——那是里尔克的《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并非通俗读物。
他没有弯腰去捡,也没有让她离开,而是走到茶桌主位坐下,才淡淡开口:“坐。”
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林晚迟疑了一下,还是温顺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但身体拘谨地绷着,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视线低垂,不敢与他对视。
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茶点后退下。茶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风吹叶落的沙沙声。
长时间的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
顾言琛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目光却如同实质,落在林晚身上,带着审视与评估。他在等,等她会不会主动提起那晚的事,会不会诉苦,会不会趁机为自己争取什么。
林晚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但面上却流露出越来越明显的不安和煎熬。她几次微微张口,却又像是缺乏勇气般,将话语咽了回去。指尖因为用力交握而泛出青白色。
终于,在顾言琛喝完半杯茶的时候,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不安,水光潋滟,却倔强地没有凝结成泪。
“顾先生……”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顾言琛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梢微挑:“你的错?”
“是……是的。”林晚用力点头,像是承担了莫大的罪责,“如果不是因为我……叶小姐就不会那么生气,也不会在您的生日宴上……让您难堪……还惹得长辈不快……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没有指责叶清漪的咄咄逼人,没有为自己的“反击”辩解半分,只有全然的、近乎自我贬低的自责。
她巧妙地运用了“以退为进”的策略。通过这种看似自责到极点的姿态,将矛盾焦点从具体事件转移,反而凸显了叶清漪失态带来的后果之严重。
顾言琛深邃的眼眸盯着她,那里面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他预想过她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如此彻底的自我归罪。
“我……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配出现在那样的场合,更不配……引得叶小姐不快。”林晚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想过了,如果……如果我的存在,真的让您这么为难,给您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我……我可以离开的……”
她说出了“离开”二字。
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顾言琛看似平静的心湖。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离开?
这只他刚刚觉得有些趣味,甚至开始习惯其存在的金丝雀,竟然主动提出要离开?
是因为那晚的羞辱让她无法承受?还是因为她觉得,在他心里,她终究是可以被随时舍弃的、无足轻重的存在,所以识趣地自己提出?
无论是哪一种,都与他预想中她可能会借此机会索取更多保障或承诺的截然不同。
看着她那副仿佛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哀伤却又强装懂事的模样,再对比叶清漪那日如同捍卫领地般的母狮般骄纵跋扈、甚至事后还通过叶家旁敲侧击施加压力的行为,顾言琛心底那杆天平,再次产生了微妙的倾斜。
“离开?”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想去哪里?”
林晚凄然一笑,那笑容苍白而脆弱,仿佛随时会碎裂在空气中:“我……我也不知道。天下之大,总……总会有个容身之处吧。或许,回老家去看看……虽然,那里也没什么亲人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无家可归的飘零感,与她此刻柔弱无助的形象叠加,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催生保护欲的磁场。
她在此处运用了“落魄之人”的情节模式。通过展现自己的无依无靠,激发对方的怜惜与保护欲。
顾言琛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茶香袅袅,隔在两人之间,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调查报告中关于她“林晚”身份的那些信息——父母早逝的孤女,无依无靠。也想起她偶尔在深夜惊醒时,那无法自控的颤抖和压抑的恐惧。更想起她弹奏《月光》时,那与世隔绝般的沉静侧影,以及她在“墨斋”引经据典时,眼中闪动的、聪慧而内敛的光芒。
这个女人,并非只有美丽和温顺。她身上有一种复杂的、引人探究的易碎感和韧性。而这种特质,在他目前的生活中,是独一无二的。
叶清漪代表着门当户对、利益捆绑,以及他所熟悉的、充满算计与掌控的上流社会规则。而林晚……她更像是一个意外,一个偏离轨道的变量,却也因此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新鲜感,和一种近乎纯粹的、指向他个人的依赖。
这种依赖,在此刻她提出“离开”时,显得尤为珍贵——因为她所求的,似乎真的仅仅是他身边的“容身之处”,而非其他。
“没人让你离开。”顾言琛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就是你的容身之处。”
林晚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惊喜与巨大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要灼伤顾言琛的眼睛。
“顾先生……您……您不赶我走?”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再次颤抖,这次却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哽咽。
“嗯。”顾言琛淡淡应了一声,放下茶杯,“把眼泪擦擦。”
林晚慌忙用手背去擦眼睛,动作有些笨拙,却更显得真实。她低下头,小声地、一遍遍地重复:“谢谢……谢谢您……顾先生……我……我一定会更乖的……不会再给您惹任何麻烦……”
看着她这副感激涕零、仿佛重获新生的模样,顾言琛心中那最后一丝因叶清漪和叶家带来的烦躁,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林晚下意识地仰起头看他,眼角还挂着未擦净的泪珠,眼神如同被雨洗净的星辰,纯净而依赖。
顾言琛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她的眼角,抹去那点湿意。
“记住你说的话。”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乖一点。”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林晚用力点头,像是要将这句话刻进骨子里。
顾言琛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茶室。
在他转身的刹那,林晚脸上那全然的感激与顺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了一片沉静的冰冷。她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哥哥,你看到了吗?
我又赌赢了一次。
以“退”为名,行“进”之实。
我让他亲口承诺了我的留下,这比任何物质的赏赐都更有分量。
叶清漪,你输就输在,永远学不会,在男人面前,尤其是顾言琛这样的男人面前,适当地“退”一步。
而你越是逼迫,越是彰显我的“懂事”与“无助”。
这场戏,还没有完。
傍晚,顾言琛接了一个电话,是叶清漪打来的。隔着书房的门,林晚也能隐约听到他压抑着不耐的、冰冷的回应。
“清漪,适可而止。”
“我最近很忙,没空陪你闹。”
“……她的事,我自有分寸。”
电话似乎不欢而散。
晚餐时,顾言琛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加阴沉。林晚依旧安静地布菜,吃饭,没有多问一个字。
然而,在她为他盛汤的时候,手腕却被他突然握住。
他的力道有些大,捏得她微微蹙眉,却不敢挣脱,只是抬起眼,怯生生地望着他:“顾先生?”
顾言琛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真实。
“林晚,”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你最好,一直这么‘乖’下去。”
这是警告,也是确认。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全然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温顺与懵懂。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到的惶惑:
“我……我不乖的话,您……您会不要我吗?”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用一个更显脆弱和无助的问题,巧妙地回避了他话语中的探究。
顾言琛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忽然松开了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吃饭。”他不再看她,拿起了筷子。
林晚低下头,默默吃饭,心底却一片冰封的雪原。
她知道,危机暂时解除了。她成功地用“以退为进”的策略,度过了这次信任危机,并且,似乎还在他与叶清漪之间,那本就存在的裂痕上,又轻轻地,敲下了一锤。
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
而是为了,下一步,能更精准地,将匕首送入敌人的心脏。
夜色渐深。
林晚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窗外寂寥的月色。
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画下一个无形的符号。
那是一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代表着“复仇”与“前进”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