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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马车行至宫城前特定的下马碑前,便不能再进一步。

      各级官员的轿辇、马车络绎不绝,身着各色品级官服的朝臣们纷纷下车落轿,互相寒暄着,汇成一道流向那巍峨宫门的朱紫人流。

      当常平王府那辆标志性的华盖马车停下,先踏下车的是常平王世子林郁离,玉树临风,笑容和煦。

      然而,紧接着,一道深绀色的身影也随之而下,正是近日风头正劲、却与勋贵圈子格格不入的翰林学士傅渊渟。

      两人自同一辆马车中并肩而出,这一幕,瞬间吸引了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

      “咦?傅学士怎会与林世子同车?”
      “听闻陛下命他二人共查北境军饷案,想必是路上商议案情吧。”
      “商议案情?我看未必……昨日还有人见他们一同去了醉仙楼……”
      “啧啧,常平王世子风流倜傥,这傅学士瞧着清冷,没想到……”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在人群中悄然传播,夹杂着探究、好奇与几分暧昧的揣测。

      林郁离恍若未闻,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浅笑。她自然地与相熟的官员颔首致意,步履从容,却又刻意与傅渊渟保持着一步左右的、合乎礼数的距离。

      傅渊渟则更是目不斜视,神情淡漠,对周遭的议论恍若未闻,只默然跟在她身侧。

      那一步的距离,在他不经意间步履的调整下,时而被缩短至半步,时而又被她悄然拉开。

      就在这微妙的氛围中,一道清越温和声音自身侧响起,如同春风拂过琴弦:

      “郁离。”

      这一声呼唤,亲昵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郁离循声望去,只见一旁缓缓行来一人。

      他身着月白色文官常服,身形清瘦颀长,面容温润如玉,眉宇间蕴着一股书卷清气,气质皎皎如同山间明月,林下清风。他肤色略显苍白,带着几分久居室内的文弱,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流转间似含情脉脉,为他这份病弱的清俊平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风流意味。

      陆彦逢。

      正是当朝大儒、太子太傅陆甫阁之长孙,年方二十二便已任职中书舍人——与傅渊渟一样的青年才俊。

      林郁离眉间微微一动。

      她与陆彦逢确实自幼相识,因着皇子伴读的身份,常去陆府拜访陆老先生。

      但这位陆家长孙因体弱多病,多数时候都静养在深院,与她见面次数寥寥,交谈更是屈指可数,何时……熟稔到可以这般直呼其名了?

      心中虽疑,面上却丝毫不显。林郁离从善如流地拱手,笑容温雅依旧:“陆世兄,许久不见。看兄台气色,似比往日康健些,可是寻得了良医?陆老先生近日身体可还安泰?”

      陆彦逢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双狐狸眼微微眯起,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林郁离身旁气息骤然冷了几分的傅渊渟,声音温和得如同春水:“劳郁离挂心。不过是依着太医嘱咐,仔细将养着罢了。祖父身体尚可,只是时常念叨起你,说你好些时日未去府上与他手谈一局了。”

      他语速不疾不徐,姿态亲近自然,俨然一副与林郁离交往甚密、通家之好的模样。

      一直沉默的傅渊渟,此刻忽然淡淡开口,冷冷地切入这看似和谐的寒暄之中:“陆舍人既然体弱,晨起风露寒重,更当珍摄。若是染了风寒,只怕陆老太傅更要忧心了。”

      陆彦逢闻言,将目光转向傅渊渟,狐狸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这位便是傅渊渟傅学士吧?久仰。学士大才,弱冠之年便得陛下信重,以翰林之身‘参预朝政’,兼知制诰,风头之盛,着实令我等庸碌之人钦佩又……惭愧。”

      兼知制诰。

      谁都明白,若非这个身世暧昧的傅家庶子横空出世,这个能直接参与机要、起草诏令的显赫职位,最有可能的归属,便是他这位出身清贵、根正苗红的中书舍人陆彦逢。

      傅渊渟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只是这笑意冰冽,未及眼底。

      “陆舍人过谦。中书舍人掌呈奏案章,宣旨承意,乃陛下股肱之臣,何来庸碌之说?下官不过是尽忠职守,偶得陛下垂青,不敢与陆氏累世清名、陆舍人家学渊源相较。”

      他这话,看似自谦,实则点出陆彦逢不过是倚仗家族余荫,而他自己则是凭实力赢得圣心。

      同时,那句“不敢相较”,更是将两人界限划得清清楚楚,隐有嫌恶对方借此攀扯关系之意。

      林郁离心下无语,暗骂这傅渊渟跟吃了火药一样的,明明今天早上给他吃的是荷花酥啊。

      陆彦逢眼底的寒意一闪而逝,唇角笑意却愈发温润:“傅学士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言辞犀利。郁离年纪尚轻,若有思虑不周之处,还望傅学士多多担待。”

      “担待说不上。倒是下官,昨夜……”傅渊渟恰到好处地在这里微微一顿,仿佛在回味什么,才继续用那清冷的嗓音,吐出引人无限遐想的字眼,“……月下风露重,扰了世子清静,心中甚是不安。望世子……莫要介怀才是。”

      昨夜!

      月下!

      扰了清净!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再结合傅渊渟那微妙停顿和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温和语气,瞬间在听者脑中勾勒出一幅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画面——

      果然,陆彦逢那双狐狸眼中的温润笑意瞬间凝固,如同完美的假面裂开了一丝缝隙。

      林郁离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耳朵尖都烫了起来!

      她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该死的笑容!

      傅渊渟仿佛没看到林郁离杀人的目光,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体贴”地补充了一句,目光却是看向陆彦逢:

      “所以,陆舍人所言的‘担待’,下官实在不敢当。只盼着日后与世子同行共处时,能少些‘意外’,让世子能多些时间……休憩安枕。”

      “同行共处”四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林郁离也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傅、大、人、说、笑、了!时辰已到,该入宫了!”

      她几乎是脚下生风,趁着那两人眼神交锋、无暇他顾的间隙,身形一滑,便如同游鱼般脱离了那片是非之地。

      她实在不愿再多待一刻,夹在傅渊渟与陆彦逢之间,感受着周遭那些“恍然大悟”、“意味深长”的目光,简直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她头皮发麻。

      更别提,她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不给傅渊渟那张此刻看来分外欠揍的俊脸来上一记林氏军拳。

      她身后,傅渊渟淡淡地扫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笑容温润却眼底冰凉的陆彦逢,轻飘飘撂下一句:“陆舍人既然身体不适,还是慢些走为好,不必勉强。”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便自顾自转身,步履从容却迅疾地追着前方那道玉青色的身影而去。

      陆彦逢望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只是那微微眯起的狐狸眼中,锐利的光芒几乎要刺破温润的表象,他轻轻“呵”了一声,低语道:“……横插一脚。”

      前方,林郁离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试图拉开距离。

      然而,她挪一寸,傅渊渟便自然地贴近一寸,始终保持着一个略近于正常同僚、却又不会过于逾矩的并肩距离。

      “傅大人,”林郁离忍不住侧头,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埋怨,“你们二位方才那火药味,都快熏着我了。要吵要斗,是你们的事,何苦拉扯上我?真要分个高下,待会儿金銮殿上,自有你们施展的地方。”

      傅渊渟闻言,脚下步伐未乱,心底却是一阵无言。

      什么火药味?那分明是……是陈年老醋打翻了的酸味!冲天的酸味!

      可惜,这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绷着脸,闷声道:“世子多虑,下官只是据实而言。”

      林郁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得再与他争辩。

      两人便在这略显古怪的、一个微嗔一个默然的拉扯氛围中,行至巍峨庄严的金銮殿前。

      几乎是踏上最后一级汉白玉台阶的瞬间,两人周身的气息同时一变。

      方才那点私下的埋怨与别扭瞬间收敛殆尽。

      他们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整了整因行走而微有凌乱的朝服袍袖,抚平衣襟上的每一丝褶皱,脸上恢复了臣子应有的恭谨与肃然。

      随即,二人并肩,沉稳地迈入了那象征着天阑最高权力核心的殿堂。

      大殿之内,穹顶高阔,雕梁画栋,庄严肃穆。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起沉重的殿顶,柱身上五爪金龙盘旋而上,鳞甲森然,龙目威凛,俯视着殿中芸芸众臣。

      晨光透过高窗,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悠远的气息,混合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据说,当年前朝覆灭之际,那位深受末代皇帝宠爱的妃子,便是在这金殿之上,于绝望中立下那恶毒的“二代而亡”血咒后,一头撞死在了这根蟠龙柱上。

      鲜血染红了龙身,虽经多年擦拭,但那怨念与诅咒,仿佛已浸透金石,萦绕不散。

      想到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新朝,也间接铸就了她如今命运的诅咒,林郁离的心不由得沉沉坠了下去。

      她袖中的手微微蜷紧,指尖泛凉。

      林家如今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父亲的重压,身份的伪装,朝堂的暗流,皇权的猜忌……还有那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会应验的诅咒,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垂眸敛目,与傅渊渟一同,按照品级站入属于自己的位置,等待着那位掌控着所有人命运的帝王临朝。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穿透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瞬间抚平了所有细微的嘈杂。文武百官,无论品阶高低,尽皆整肃衣冠,敛目屏息,依着班次,齐刷刷地跪伏下去,以额触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在恢弘的大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天阑帝宗元凛身着玄黑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缓步登上丹陛,端坐于龙椅之上。

      冕旒垂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山呼之声响起,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垂首恭立。

      短暂的静默后,皇帝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定格在林郁离与傅渊渟所立的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郁离,傅渊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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