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臣在。”

      两人立刻应声出列,躬身行礼。

      “北境军饷贪墨一案,朕交予你二人查办,如今……进展如何了?”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弦上。

      林郁离与傅渊渟交换了一个眼神,由林郁离率先开口,声音清越沉稳:“回禀陛下,臣等奉命查案,已初步厘清账目,发现北境三镇所报辅兵员额与实情严重不符,虚报冒领,乃是贪墨之始。”

      傅渊渟紧接着补充,语气冷静:“经查,兵部职方司主事刘大人,度支司主事杨大人,涉嫌具体经办,嫌疑重大。”

      皇帝微微颔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哦?人呢?带来问话。”

      林郁离垂下眼帘:“回陛下,刘、杨二人……已死。”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汹涌的怒意:“死了?何时死的?”
      “昨夜。”
      “何人所杀?”
      “臣等……不知。”
      “可有线索?”
      “现场……未留明显线索。”

      “砰!”

      皇帝一掌重重拍在龙椅的扶手上,震得冕旒玉珠一阵急响。

      他猛地站起身,怒极反笑:“好!好一个不知!好一个没有线索!朕将如此要案交予你二人,不过一日光景,最重要的涉案人犯便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人灭口!傅渊渟!你身为翰林学士,参预朝政,朕寄予厚望,你便是这般为朕分忧的?!简直是尸位素餐!无能之极!”

      他不好直接重责林郁离,毕竟她是常平王独“子”,身份特殊,且林公玉此刻正站在武将班首,面色沉凝。

      于是,所有的怒火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尽数倾泻在傅渊渟头上。

      傅渊渟立刻撩袍跪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沉肃:“臣办事不力,致使要犯被杀,线索中断,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他跪得干脆,认罪得迅速。

      皇帝犹不解气,指着傅渊渟,继续斥道:“万死?你的命值几个钱!能抵得上北境将士的军饷?能抵得上我天阑的军心国本?!朕看你就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死不足惜!”

      皇帝显然怒极,顺手抄起御案上的一只龙泉青瓷茶碗,看也不看,朝着傅渊渟的方向狠狠掼了过去!

      “哐啷——!”

      茶碗在傅渊渟身侧不到一尺的地面上轰然碎裂!

      飞溅的瓷片如同锋利的刀片,其中一片堪堪擦过傅渊渟低垂的脸颊,瞬间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满朝文武皆倒吸一口凉气,屏息凝神。

      帝王恩宠,果然如同天上浮云,说散就散。这雷霆之怒,当真是毫不容情。

      就在皇帝似乎余怒未消,还要继续斥骂时——

      “陛下!”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常平王世子林郁离,竟也撩袍,在傅渊渟身侧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林郁离垂着头,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陛下息怒!此事……此事皆是臣思虑不周,部署不力之过!傅大人虽协同查案,但主要护卫及人员调配,皆由臣负责。是臣低估了贼人胆大妄为,竟敢在帝都之内、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臣愿与傅大人同担罪责,请陛下一并责罚!”

      她这话,看似请罪,实则将主要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明晃晃地是在维护傅渊渟。

      满殿寂静。

      谁不知道常平王世子是陛下的心头肉,平日里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此刻竟为了一个傅渊渟,主动跪地分担罪责?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人,一个是他视若子侄、不得不稍加回护的林郁离,一个是他用来搅动局势、此刻需借题发挥的傅渊渟。

      他眼中怒火未熄,但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意外,又似深思。

      常平王林公玉眉头紧锁,看向女儿的目光复杂难辨。

      而站在文官队列中的陆彦逢,那双狐狸眼微微眯起,玩味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然而,最震惊的,莫过于跪在地上的傅渊渟本人。

      这出苦肉计本就是他向皇帝求来的,意在示弱,麻痹对手。

      他料到皇帝会发怒,也甘愿承受这一切,甚至隐隐期待着,这或许能换来她一丝半点的侧隐。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跪下来。

      她会如此不顾自身,如此公然地在金殿之上,在陛下盛怒之时,跪在他的身边,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她能为他至此……

      脸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底翻涌而上的,却是一种近乎战栗的、无法言喻的狂喜与满足。

      他低伏的头埋得更深,借着这个动作掩饰自己几乎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这一刻,他觉得,就算脸被划破十道口子,再跪上三天三夜,也值了。

      只可惜皇帝并没有遂他的愿。

      天阑帝重重哼了一声,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如方才那般疾言厉色:

      “好啊……倒是朕小瞧了你二人的‘同僚之谊’!既然都抢着认罪,那便给朕滚回去好好反省!此案若再无进展,你二人……提头来见!”

      “臣,遵旨!” 林郁离与傅渊渟同时叩首。

      朝会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散去。

      帝王之怒的余威尚在,官员们皆低眉顺目,步履匆匆,不敢高声言语,三三两两迅速散去。

      傅渊渟回到队列之中,左侧脸颊上的血痕尚未凝结,细微的刺痛感不断传来,他却全然不顾,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斜前方那道玉青色的身影。

      然而林郁离自起身后便一直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更不曾回望他一眼。

      傅渊渟本打算散朝后立刻寻她,商议下一步如何“外松内紧”地查案,也想……问问她方才为何要跪。

      可他刚随着人流走出大殿,便见林郁离并未走向宫外,而是沉默地跟在了常平王的身后。

      他心下一动,既有皇帝暗中监视林家的任务在身,亦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便悄然尾随其后。

      绕过几重殿宇,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宫墙夹道,日光被高墙遮挡,投下大片阴影,四下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傅渊渟隐在拐角墙后,屏息凝神,刚运起内力欲探听墙后动静——

      “啪!”

      紧接着,是第二下!

      “啪!”

      声音响亮得让傅渊渟的心脏都跟着猛地一缩。

      墙的另一侧,林郁离的脸被这两巴掌打得偏向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疼,耳中嗡嗡作响。

      林公玉手法老道,力道掌控得极巧,疼痛钻心,却不会立刻在脸上留下显眼的红痕,维持着她身为世子所需的体面。

      她没有任何迟疑,甚至在那股猛烈的力道尚未完全消散时,便“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林公玉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在逆光中如同一座沉郁的山峦。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错在哪里。”

      林郁离垂着眼,盯着地面细微的纹路,语速平稳地回答:

      “其一,不该在朝堂之上,贸然打断陛下圣言,此乃大不敬。”

      “其二,不该妄自出言,回护傅渊渟,引人侧目,徒增猜忌。”

      墙的另一边,傅渊渟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

      那两声耳光,如同抽在他自己的心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比他自己脸上这道伤口要疼上千百倍。

      林公玉对女儿干脆的认错并未流露出半分缓和,声音依旧冷硬:“你既知道,便该牢记!陛下面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傅渊渟是死是活,是荣是辱,自有圣心独断,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世子来置喙?”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傅渊渟是什么人?一个身份不明、骤得圣宠的孤臣!陛下用他,是看重他的能力与‘孤’,亦是看重他与各方势力皆无瓜葛!你今日这般冲动,落在有心人眼里,会作何想?”

      “是常平王府与那傅氏庶子有何勾结,还是你林郁离……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

      林郁离问自己。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八年前,在傅家那冰冷的后院莲池旁,那个被一群嫡系子弟推搡、辱骂,最终被狠狠推入池中的瘦弱少年。

      他挣扎着,眼神里是同样的不甘与隐忍,如同困兽。

      或许在那一刻,在金殿之上,跪在那里承受着帝王怒火、被斥为“无能”“废物”的傅渊渟,与当年那个在莲池中无助挣扎的少年,身影重叠了吧?

      又或许……是因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同样在权力的漩涡中艰难求生,同样……身不由己。

      这种同病相怜的触动,来得猝不及防,甚至超越了她素来的冷静与权衡。

      为何每次遇见他,她便无法维持那张完美的常平世子的假面?

      她不明白。

      她不能明白。

      她也不想明白。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林公玉冰冷的声音再次砸下:“……看来,八年前那三十六鞭家法,还是没能彻底打醒你!让你至今仍不知轻重,不识大体!”

      墙后的傅渊渟,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整个人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什么家法?
      什么三十六鞭?
      八年前……那不就是……

      那只抠在墙缝中的手,骤然失控,猛地向下一抓——

      只听得细微的皮肉撕裂声,指尖竟在坚硬的砖石上硬生生划出几道刺目的血痕,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沾染了灰败的墙面。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几乎要冲喉而出的低吼硬生生咽了回去,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绿卿……
      绿卿……

      而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无声地,绝望地呼唤着的那个人,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任由脸颊的刺痛与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凉,交织成一句:

      “郁离不敢。郁离,谨记父亲教诲,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

      林公玉看着她恭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记住你的身份,记住林家的担子。起来吧。”

      墙的另一边,傅渊渟听着里面训脚步声响起,他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后,迅速隐入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林郁离回到宫门前广场时,远远便瞧见那道深绀色的身影默立在常平王府的马车旁,如同生了根的古松。

      她步履未停,神色平静,仿佛方才那场发生在偏僻宫墙下的训诫与耳光从未发生过。

      “傅大人。”林郁离走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浅笑,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关切,“下朝后怎未去太医署处理一下伤口?虽是小伤,也不可大意。”

      傅渊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落在她的左颊上——那里,原本莹白的肌肤上,正隐隐透出一片不自然的、细微的绯红。

      虽然浅淡,落在他眼中,却比他自己脸上这道伤口要刺目千百倍。

      就在这时,车夫也凑了过来,憨直地“咦”了一声:“世子爷,您这脸……怎么这般红?可是受了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