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仙九十九》莱意yy

9、第九章 余音

　　幽冥秘境核心，白玉平台上。
　　无数被执念侵蚀的魔物与扭曲的游魂，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浓郁的黑暗中尖啸着扑来。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剥了皮的巨兽，有的则是无数痛苦人脸聚合成的魂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怨毒与疯狂气息，瞬间将平台变成了绝望的囚笼。
　　若是平时，无论是云清岚的无垢剑心，还是墨渊那日益精纯的毁灭魔元，都足以应对。但此刻，两人刚刚经历了“心镜”带来的、颠覆认知的灵魂冲击，心神正处于前所未有的震荡与脆弱之中。
　　墨渊还僵立在原地，脑海中反复轰鸣着那古老的契约、那一次次轮回的“杀戮”真相，以及云清岚眼角那滴破碎的泪。巨大的信息量几乎撑裂他的识海，让他对周遭汹涌而来的危机都慢了半拍。
　　就在一只由无数惨白手臂纠缠而成的巨大鬼爪，即将触及墨渊后心的刹那——
　　“铮！”
　　一道清越冰冷的剑鸣，如同破开阴霾的月光，骤然响起！
　　云清岚动了。
　　他脸上的那一丝脆弱与疲惫，在危机降临的瞬间，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冻结成万年不化的寒冰。那双刚刚还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凛冽的剑意。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墨渊一眼，身形已如鬼魅般挡在了墨渊与那鬼爪之间。
　　无垢剑并未出鞘，他只是并指一挥！
　　凝练如实质的纯白剑气横扫而出，如同新月般的弧光，带着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凛然正气，无声无息地掠过。那巨大的鬼爪，连同其后几只嘶吼的魔物，在接触到剑光的瞬间，便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汽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然而，更多的魔物前仆后继地涌来，它们被心镜的力量彻底激怒，疯狂地冲击着这方小小的平台。浓郁的怨念与死气形成肉眼可见的黑色潮汐，不断侵蚀着云清岚布下的剑气屏障。
　　云清岚白衣飘飘，身形在平台上辗转腾挪，指尖剑气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每一道剑气亮起，便有数只乃至数十只魔物化为飞灰。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精准与高效。
　　但墨渊却敏锐地察觉到，云清岚的气息，比之前任何一次交手时，都要急促一丝。那总是平稳如镜的仙元波动，此刻也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尤其是他挥洒剑气时，那过于挺直的背脊，仿佛在强行压抑着什么痛苦。
　　是了……“心镜”映照出的，是双方灵魂深处的真实。他墨渊承受了记忆冲击，云清岚……承受的只会更多。那百世轮回积累的痛苦、反噬，以及“虚无”气息的侵蚀，恐怕早已让他的神魂不堪重负。此刻强行动用力量，无异于雪上加霜。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墨渊的心脏。是愧疚？是心疼？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被封印了百世的情感，正在破土而出？
　　他不再站在原地发呆。
　　低吼一声，体内那股因得知真相而躁动不安的毁灭力量，被他强行引导、掌控！漆黑的魔元轰然爆发，不再是混乱的狂潮，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愤怒与决心。他身形暴起，如同黑色的陨星撞入魔物群中！
　　不再需要言语交流。
　　百世并肩作战的本能，在此刻超越了一切隔阂与误解。
　　墨渊的魔元霸道而酷烈，擅长以力破巧，正面碾压。他一拳轰出，暗红色的蚀骨魔焰与混沌星辉交织，将大片魔物烧成虚无；一掌拍下，纯粹的毁灭意蕴扩散，让那些无形的怨魂发出凄厉的哀嚎，寸寸崩解。
　　而云清岚的剑气则灵巧而精准，擅长以点破面，查漏补缺。他总是能出现在墨渊攻势的间隙，将那些试图偷袭、或是漏网之鱼瞬间清除。他的剑气至纯至净，恰好能与墨渊那充满毁灭气息的魔元形成某种奇异的互补，一阴一阳，一净化一毁灭，竟配合得默契无间，天衣无缝！
　　两人一黑一白，身影在平台上交错闪烁，剑光与魔焰交织成一曲死亡与守护的协奏。魔物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一片片倒下，黑色的潮汐被硬生生遏制、逼退。
　　在这场并肩的战斗中，墨渊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云清岚力量运转中那丝不谐与勉强。每一次剑气迸发，对方周身的寒意似乎就更重一分，脸色也更苍白一分。他甚至看到，在云清岚一次强行催动大面积剑气清场后，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指尖在微微地颤抖。
　　他在硬撑。
　　这个认知，让墨渊心中的那股情绪愈发汹涌。他攻击得更加狂暴，几乎是以伤换伤的打法，将大部分压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只为给那道白色的身影，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只由无数哀嚎面孔组成的巨大魂魔，在云清岚一道极致凝聚的点杀剑气与墨渊覆盖性的魔焰狂潮中被彻底湮灭时，平台周围，终于暂时恢复了寂静。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魔气与剑意，证明着方才那场激烈的厮杀。
　　两人相距数丈，微微喘息着。
　　墨渊身上的玄色衣袍多了几处破损，沾染着魔物的污血，气息有些粗重，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清岚。
　　云清岚背对着他，依旧站得笔直，唯有微微起伏的肩线和那垂在身侧、依旧有些微颤的手指，泄露了他的状态。他似乎在极力平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与神魂的刺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再是过往那种充满敌意与试探的沉默，而是一种混杂着太多无法言说情绪的、沉重而粘稠的寂静。
　　最终，是墨渊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意味，不再是质问，而是……确认。
　　“那些……都是真的？”他问，目光紧紧锁着云清岚的背影，“百世轮回……契约……还有……你……”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云清岚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但那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轮回依旧，宿命未改。”
　　他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滴泪和此刻的虚弱都只是幻觉。“知道真相，只会让你徒增痛苦。下一次天劫降临之时，我依然会……”
　　“我不会让你再那么做！”
　　墨渊猛地打断他，一步踏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迫感，眼神灼热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知道了缘由，我就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为我挡劫，再看着你……亲手……” “杀我”两个字，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云清岚抬眸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然后呢？任由‘虚无’苏醒，吞噬你的神魂，毁灭这方世界？这就是你的选择？”
　　“一定有别的办法！”墨渊低吼，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我们可以一起找到彻底消灭那鬼东西的方法！而不是这样无止境地重复这该死的轮回！”
　　“找了九十九世了。”云清岚的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若有他法，何须至此。”
　　“那我们就找第一百次！一千次！”墨渊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这一次，不一样了。我知道了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了我们之间……不是仇敌。”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恳求的意味：“清岚……不要再一个人扛了。”
　　“清岚”……
　　这个称呼，如此自然地从他口中溢出，仿佛早已在灵魂深处呼唤了千百遍。
　　云清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避开了墨渊那过于灼热的目光，转向那面依旧平静如镜的黑色湖面。
　　“走吧。”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此地不宜久留。幽冥老祖……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你的异常。”
　　他没有回应墨渊的任何话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近乎逃避的姿态，结束了这场对话。
　　他率先化作一道流光，向秘境出口方向掠去。
　　墨渊看着他那决绝中透着一丝仓促的背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没有再追问。
　　有些东西，一旦知晓，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知道了真相，看到了他冰层下的裂痕，感受到了那跨越百世的守护与痛苦。
　　这就够了。
　　足够让他下定决心，哪怕逆天改命，也要打破这无尽的轮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周身魔元涌动，紧随那道白色的身影，没入幽冥秘境永恒的暗紫光晕之中。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