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与长风》璟璟逸

3、盛夏崩塌

　　高三的开学典礼，气氛明显变得不同。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周璟走进教室时，下意识地朝那个靠窗的座位看了一眼——空的。
　　起初他并没在意，以为许星辰又像往常一样迟到。但直到第一节课铃响，那个座位依然空着。课间，流言开始像病毒一样在教室里传播。
　　“听说了吗？许星辰家出事了！”
　　“她爸的公司资金链断裂，破产了！”
　　“好像还被带走去调查了……”
　　“她家别墅都被查封了！”
　　那些曾经围绕在许星辰身边的“朋友”，此刻正聚在一起，用混合着同情、庆幸和隐秘兴奋的语气讨论着。周璟坐在座位上，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着，留下杂乱的线条。他想起了那个雨夜，车里安静侧脸，和那把被他仔细收好的雨伞。
　　几天后，通过一些零碎的信息，他找到了许星辰现在住的地方——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个破旧小区。楼道里堆满杂物，墙皮剥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他站在一扇贴满小广告的防盗门前，犹豫了很久，才抬手敲门。
　　门开了条缝。许星辰站在门后，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着，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苍白得吓人。她看到周璟，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被浓重的疲惫和戒备覆盖。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周璟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堆放着几个还没完全整理好的纸箱，家具简陋。昔日那个明艳张扬、仿佛能燃烧一切的少女，此刻像一株失去水分、迅速枯萎的花。
　　“我……听说……”周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看笑话？”许星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看够了就走吧。”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铁门合拢的沉闷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周璟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闷得发疼。他看到的不是笑话，而是一种曾经鲜活的东西被硬生生碾碎的残酷。
　　* * *
　　一个月后，全国高中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落幕。周璟凭借绝对的实力，夺得金牌，并获得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奖金。
　　颁奖典礼结束后，他没有像其他获奖者那样去庆祝，而是找到了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室。
　　“李老师，”周璟将装着奖金的信封放在桌上，推了过去，“我想请您帮个忙。”
　　李老师疑惑地看着他。
　　周璟深吸一口气，眼神恳切而坚定：“这笔钱，我想以学校‘特殊困难助学金’的名义，匿名转交给许星辰同学。她家里的情况……需要帮助。请您务必保密，不要告诉她是我给的。”
　　李老师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却目光坚韧的少年，良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周璟啊……你……你这又是何苦？你自己也不宽裕。”
　　“我还可以挣。”周璟的声音很低，却不容置疑，“她现在，更需要。”
　　李老师最终被他说动，收下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周璟离开办公室时，感觉肩头似乎轻松了一些。这无关爱情，甚至也谈不上深刻的友情。这只是一种源于同类（哪怕曾经是对立的同类）坠落时，本能伸出的手。了却这桩心事，他才能更专注地奔赴自己的战场。
　　* * *
　　高考那天，考点外人山人海。家长们殷切的目光，考生们紧张的面孔，构成了一幅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浮世绘。
　　周璟检查好准考证和文具，随着人流走向考场大门。就在他即将踏入考场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一个极其熟悉又异常陌生的侧影——瘦削，苍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背着一个旧书包，正低着头，快步走向与考点相反的方向，那里是几所复读学校的聚集地。
　　是许星辰。
　　周璟的脚步顿了顿。那个身影很快被人潮吞没，快得让他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转身，义无反顾地汇入了通往他未来的人流。
　　他们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奔赴充满希望的战场，一个踏入弥补遗憾的荆棘之路。那个夏天，阳光炽烈，却仿佛在两个年轻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声的、漫长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