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烬双栖》雨季时醒

4、引擎与项链

　　第四章引擎与项链
　　云澜市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潮气裹着雨雾钻进“飓风赛车场”的维修区，连金属工具上都凝着一层细水珠。
　　傅言坐在橙色赛车的驾驶座上，指尖刚碰到方向盘，就觉出掌心的汗意——不是因为紧张，是引擎启动前的兴奋，混着对赛道的熟悉感，在血管里翻涌。
　　他调整好头盔，按下启动键，引擎的轰鸣声瞬间刺破雨雾，像一头苏醒的猛兽。
　　车窗外的防护栏飞速倒退，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左右摆动，却总也刮不干净那层朦胧的水膜——这层模糊的视线，像极了傅舟昨晚在电话里的叮嘱：“别跟黑狼车队的人较劲”“弯道减速”“记得吃晚饭”。一句句反复缠绕着他，明明是关心，却让他心里生出几分不服输的劲。
　　“最后一圈，注意三号弯道的侧滑，昨天刚补的沥青还没干透。”对讲机里传来老徐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还混着雨声的嘈杂，“你哥早上又来电话了，让我们把安全检查多做一遍，连轮胎纹路深度都要报给他，生怕你偷工减料。”
　　傅言嗤笑一声，指尖猛打方向盘，赛车在弯道处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混着雨声传进耳里，带着让人热血沸腾的质感：“他怎么不直接来盯着我？反正他总觉得我会闯祸。”
　　话刚说完，仪表盘突然亮起刺眼的红灯，引擎转速骤降，车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似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傅言迅速踩下刹车，赛车缓缓停在赛道边缘的应急区域。他解开头盔扔在副驾，推开车门下车，雨丝瞬间打湿了黑色赛车服，冰凉地贴在背上。弯腰检查引擎时，他的手指触到几根断成两截的线路，断口处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不是自然老化，是有人用工具故意剪断的，而且时间应该不久，泥土还没被雨水冲干净。
　　老徐拿着工具箱跑过来，看到断线时脸色一沉，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断口：“肯定是‘黑狼车队’的人干的，昨天他们领队张诚还来维修区打探你的训练时间，眼神鬼鬼祟祟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傅言没说话，掏出手机想给傅舟打电话，指尖却顿在拨号键上——他太能想象出傅舟接到电话时的反应：大概率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甚至可能亲自跑过来盯着抢修，顺带再念他半小时“安全第一，别跟黑狼硬刚，傅家的事不用你操心”。他不想再让傅舟为自己分心。上周去医院送文件，他亲眼看见傅舟在办公室里啃凉透的盒饭，电脑屏幕上还亮着患者的病历，眼底的红血丝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傅氏医疗的叔伯们已经够让傅舟头疼了，他这个被收养的“弟弟”，不能再因为赛车的事给哥哥添乱。
　　正犹豫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哥”的名字，像一道避不开的光。傅言深吸一口气接起，刚想编个“训练结束早，准备回车队”的借口，就听见傅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手术室刚出来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定位显示你在赛道边缘停了十分钟，引擎声也没了，是出什么事了？别跟我撒谎。”
　　傅言攥紧手机，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屏幕上，晕开一串水痕：“没事，就是轮胎有点打滑，怕出问题，歇会儿再练。”
　　听筒那头沉默了几秒，空气里只有雨声的嘈杂，然后传来傅舟清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老徐已经跟我说实话了，线路断了就别逞强，待在车里别乱跑，我让急诊科的小王带工具过去，他以前在赛车场做过维修，比你们熟线路布局，修得快也安全。”
　　“我不用……”傅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舟打断，语气里多了几分他从未听过的认真：“我知道你不想我操心，想自己扛。但傅言，你是我从小收养长大的弟弟，跟亲弟弟没区别，你要是在赛道上出事，我这个急诊科主任，救得了别人，救不了自己弟弟。”
　　雨声太大，傅言听不清听筒里是否有叹息，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紧，像是被雨水浸得发酸，最后只闷闷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老徐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瓶热饮：“你哥其实挺懂你的，知道你想拿下周的资格赛冠军，证明自己不是靠傅家。上次你练车到半夜，他还特意绕路过来送热粥，在维修区的雨棚里等你到凌晨，冻得手都红了，也没敢打扰你。”
　　傅言望着远处雨雾中的赛道，没说话——他一直以为傅舟的保护是束缚，是觉得他还小、扛不住事，却忘了这个总板着脸的医生，早在他刚被傅家收养、第一次偷偷去赛车场学开车时，就偷偷把急救包里的普通止血棉换成了最新的凝胶止血贴；在他的赛车里装了隐蔽的防撞气囊，连安全带卡扣都换成了更耐撞的航空材质；甚至记住了他所有的过敏史，每次去赛车场都要叮嘱老徐带好抗过敏药。
　　他靠在赛车门上，喝着热饮，看着雨丝落在橙色的车身上，突然觉得，自己所谓的“独立”，其实一直是傅舟用细心铺出来的底气。
　　与此同时，星澜影视基地的化妆间里，暖黄的灯光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微妙张力。
　　潭岘坐在化妆镜前，盯着镜子里的项链发呆——那是一条“星芒项链”，银色链条细而坚韧，缀着的碎钻不算大，却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不张扬，却足够精致。
　　早上景问的助理阿哲送来时，特意解释：“景总说你拍民国戏穿长衫时，领口露一点碎钻的光，更显陆叙白的贵气，也符合角色‘表面温和、内心有光’的设定。”
　　“哟，这项链挺贵的吧？看这碎钻的光泽，至少得六位数。”旁边的女二号林薇凑过来，手里把玩着一支限量版口红，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连语气都带着刻意的阴阳，“潭老师刚进组就有这么好的私人物品当道具，难怪能从试镜里脱颖而出，拿到男二‘陆叙白’的角色，连导演都对你另眼相看，每场戏都要跟你磨细节。”
　　潭岘没接话，只是默默把项链往衣领里塞了塞，尽量不让碎钻露出来——他知道林薇的意思。自从上周景问在雨棚帮他挡了“有人塞作弊纸条到他剧本里”的麻烦，剧组里就传开了“他靠景家关系走后门”的闲话。连原本对他很热情的化妆师，现在给他上妆时都比以前敷衍了几分，粉饼蹭得他脸颊发疼，定妆喷雾也只往他脖子以下喷，生怕浪费在他“走后门”的脸上。
　　他拿起剧本翻了翻，今天要拍的是陆叙白得知女主身陷险境，在书房里焦急写信求助的戏，有一段情绪爆发的台词，他昨晚在酒店练到凌晨，嗓子都有些哑了。
　　正琢磨着怎么调整语气，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场务拿着一个登记本走进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潭岘脖子上的项链，语气带着刻意的严肃：“潭老师，道具组刚才来说，这条项链要统一保管，毕竟是贵重物品，拍戏时人多手杂，怕弄丢了。要是出了差错，我们可担不起责任，到时候还得连累潭老师你被追责。”
　　潭岘皱了皱眉——这条项链明显是私人物品，不是剧组道具，道具组以前从不管演员的私人物品，哪怕是演员带的名贵手表、戒指，也从没人说要统一保管。今天突然来要，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授意，十有八九是林薇撺掇的——昨天拍对手戏时，林薇因为忘词被导演骂，还迁怒于他，说他“抢戏”，现在估计是想借项链的事给他添堵。
　　他刚想开口拒绝，说“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不用麻烦道具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项链自己留着，道具组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不用理他们，专心准备拍戏。”
　　潭岘抬头看向窗外，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网，远处景氏集团的大楼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座沉稳的靠山，无论风雨多大，都稳稳地立在那里。
　　他捏着手机，指尖反复划过屏幕上的短信内容，突然想起那天雨棚下的场景——当时有人把作弊纸条塞进他的剧本，林薇在旁边煽风点火，说要告诉导演，是景问突然出现，拿过剧本翻了翻，淡淡一句“这纸条的字迹跟潭岘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他昨天一直在跟我对戏，没时间作弊”，就帮他解了围。
　　那时候他以为景问只是随口帮腔，现在才明白，这个人好像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帮他挡掉那些明枪暗箭，连这种“道具组要收项链”的小事，都能及时察觉到，提前帮他摆平。
　　“潭老师，该你上场了，导演已经在摄影棚等了，拍陆叙白书房念信的戏。”场务又来催了，语气比刚才软了不少，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显然是接到了什么指示，不敢再对他强硬。
　　潭岘把手机揣进兜里，起身走到化妆镜前，最后整理了一下长衫的领口——他特意留了一点缝隙，让项链的碎钻能隐约露出来，不是为了显贵气，是突然觉得，带着这份“看不见的守护”拍戏，好像能更贴近陆叙白“有人撑腰、所以敢坚持初心”的角色心境。
　　摄影棚里，灯光已经布置妥当，背景是古色古香的书房，书桌上摆着泛黄的信纸和毛笔，连烛台都是仿古的样式，细节做得很到位。
　　潭岘走到书桌前，调整好站姿，导演喊“开始”的瞬间，他立刻进入状态——抬手拿起信纸的动作，指尖微微发颤，眼神从一开始的平静，慢慢过渡到看到“女主遇险”内容时的焦急，再到写下求助信时的坚定，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恰到好处。
　　当他念到“吾虽不才，愿以微薄之力，护你周全”这句台词时，灯光师恰好把一束暖光打在他的领口，项链的碎钻在光里闪了一下，像一颗落在衣襟上的星星。
　　潭岘的心突然一动，脑海里闪过三年前奥赛考场外的画面——那天他因为紧张忘了带准考证，急得在考场外转圈，是景问递给他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说“别慌，我帮你去教务处开证明”。矿泉水瓶上的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明明带着凉意，却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暖了他很久。
　　原来有些守护，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只是他一直没察觉。
　　这场戏一条过，导演满意地拍了拍手：“潭岘，状态不错，把陆叙白的那股‘韧劲儿’演出来了！”
　　潭岘笑了笑，弯腰向工作人员道谢，刚走到休息区，就看见阿哲站在角落，手里拿着一个保温袋。
　　“潭老师，”阿哲走过来，把保温袋递给他，“景总让我给你送的，里面是银耳羹，说你昨晚练台词嗓子哑了，喝点润润喉。”
　　潭岘接过保温袋，指尖触到暖意，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窗外，雨好像小了些，阳光正试图透过云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他此刻的心境，那些曾经的误解、不安，正在被这些细微的温暖慢慢驱散，露出一片明朗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