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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血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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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片月光下,C市人民医院那气派的新楼背后,社区医院狭小的里间。
狭小的里间弥漫着碘伏和旧书籍的味道。苏琰、凤叔,以及一位坐在轮椅上、左腿打着厚重石膏的年轻男人——狙击手许辰,围坐在孟伯身边。
“折了的兄弟,家里要管。伤了腿的,”凤叔嗓音沙哑,大手拍在许辰没受伤的右肩上,“也得有条路走。”他随即掏出一张银行卡,随意地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混不吝的锐利,“阿秋给的,买我闭嘴,或者买我卖命?谁知道呢。”
他看向苏琰,语气变得郑重:“我的意思,里面一大半,给回不来的兄弟家里送去。剩下的小半,给许辰安家。小子,”他转向许辰,“你这腿,一时半会儿利索不了,先在孟伯这儿搭把手,学点东西,也算有个落脚处。”
许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沉静,仿佛早已接受了命运的一切安排。潜伏、蛰伏,本就是他们这类人的常态。
苏琰的目光从卡上移开,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孟伯身上。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眼神里有种经历过太多无奈后的平静。
“孟伯,”苏琰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麻烦您,再用您的视角,给我复述一遍星源案。每一个细节。”
孟伯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波澜,像是沉封的旧伤被再次揭开。他缓缓闭上眼,片刻后睁开,声音带着旧时光的尘埃味:
“那晚……雪很大。快半夜了,门被撞得砰砰响。我开门一看,是李平……他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条腿瘸着,几乎是用身体拖着另一个血人进来……”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
“是莫警官(莫紫劲)。伤得太重了,身上好几个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我那时算什么医生?不过是为了家里那口子,自己翻医书瞎琢磨的土郎中。我用了能找到的所有止血药粉、布条去堵,可……止不住啊,根本止不住。”
老人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深深的无力和悔恨。苏琰眼前仿佛能看见那血在雪里开出黑花,一朵接一朵。
“李平他也断了一条腿,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强撑着帮我按住伤口,眼睛死死盯着门外,说‘有人追来’。我让他们躲进里间堆放药材的小库房,刚把血迹大概处理了,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几个人模狗样的家伙闯进来,问我看没看见两个受伤的男人。”
孟伯深吸一口气。
“我指了指后门,说好像听到有人往那边跑了。他们瞪了我几眼,追了出去。我赶紧报了警,叫了救护车……可是,等医生终于赶到的时候,莫警官……他已经流干了血,身体都凉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李平被送去医院,我本以为他至少能保住命……可谁能想到,第二天,他就从医院四楼的窗户跳了下去。”孟伯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没死成,但脊梁骨摔断了,落下了终身残疾……人也从此消失了。”
孟伯的声音断了。屋里只剩日光灯的电流声,像极细的玻璃丝,牵在每个人耳膜上。
许辰垂着头,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轮椅安全带,皮革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一条新鲜的白色划痕正慢慢显形。
小小的诊室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凤叔沙哑的嗓音打破了寂静:“李平,找到了。在星源老家,拖着一条废腿,种点菜,活着。”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苏琰,“我的人假装收山货的,去探过。跟他提起‘莫紫劲’、‘警察’,他就开始流口水,眼神发直,哼哼唧唧地说不出一句整话——装得挺像。”
苏琰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装的?”
“九成九。”凤叔肯定道,随即抛出关键信息,“但他不是一个人过。除了他老婆、还有大女儿李心欣,小女儿叫李心喜。我们查到,当年事发后,有人‘资助’这小姑娘上学。但同时,也有人常年‘关照’着他们一家,像是监视。”
苏琰指节无声地抵住桌沿,指甲边缘泛出青白——像把一句快要冲破喉咙的“畜生”硬生生掐死在自己掌心里。
“但奇怪的是,”凤叔话锋一转,眉头紧锁,“对方似乎……不敢动他。按道上规矩,这种知道太多又没了价值的‘废人’,早就该‘被消失’了。可李平不仅活着,那帮人甚至还确保他基本活着。我怀疑……”
“他手里还捏着别的东西。”苏琰接过了话,声音低沉,“一个让对方忌惮,不敢让他彻底闭嘴的东西。一个……比他的命,或许也比他女儿的命,更重要的秘密。”
凤叔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所以现在是个僵局。李平为了家人,绝对不敢说。而对方因为那个未知的秘密,也绝对不敢让他死。我们如果强行接触,打破这个平衡,很可能不是救他,而是害了他和那个小姑娘。”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这个真相远比单纯的谋杀更令人窒息——它是一个活生生的、持续了十一年的囚笼,用亲情和秘密共同铸成。
苏琰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星源山区那个破败的农家小院里,一个父亲日复一日地拖着残腿,用全部的演技扮演着一个废物,守护着女儿,也守护着那个可能一旦说出就会天崩地裂的秘密。
她收回目光,落在桌上那张秋叔给的卡上,眼神里所有的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凤叔。”
“你说。”
“李平这条线,暂时冻结。我们的人,全部撤出来,不要再去打扰他。”
“明白。那……”
苏琰用指尖把卡转了个面,磁条朝下——
“他们的钱,先养我们的骨头。等骨头够硬,再敲他们的牙。”
卡片边缘在木质桌面上刮出一声细而尖的啸叫,像提前录下的惨叫。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要变得比现在强得多。强到能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有能力同时保住他,和他的女儿。”
“强到能把他守护了十一年的那个秘密,变成我们手中……最致命的武器。”
那不是一句空泛的豪言,而是一份冷静的战略。李平的沉默,不再是阻碍,而是成了衡量他们自身实力的标尺。当他们强大到足以打破那个囚笼时,沉默本身,就会成为最响亮的惊雷。
星火已在黑暗中计时,秒针是李平那条废腿在泥里拖出的血沟。
血沟不干,计时不停;
计时不停,利刃不出鞘。
——让“强大”不再是一句宣言,而是一场必须跑赢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