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青山远》莫别离

2、南北镖局(下)

　　玉州城高大的城门就在眼前了。众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里本是宁王封地，最是富庶繁华。两条大街纵贯东西南北，街道宽及数丈，两旁都是商铺，往日人来车往最是喧哗热闹。也许正是风雨交加的时节，街面上冷冷清清不见行人。

　　如常交了税金，进了东门，寻了相熟的车马店安顿下来。大强把镖车赶到后院，交给管喂马看车的小伙计照管，两手各提一个镖箱回头就往正房去了。

　　那店小二最是乖觉，见他将两个三尺见方的镖箱轻轻松松拧在手里，眼珠转了几转，满脸堆笑道：“这位大哥真是神力！听说这箱子是榆木疙瘩做的，最是沉重结实不过，单是空的就得有个百把斤！若加上里头的货，那更是了不得！这位大哥真是好功夫！”

　　大强心花怒放，笑眯眯地搭了句：“算你小子有点儿见识！”

　　那小二见他生得憨厚，又有些本事，就想着不如卖个好儿，顺道多讨些赏钱，便小心翼翼四下瞧了几眼，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大哥，这几日城里不太平，您几位要小心提防才是啊！”

　　大强一脸不信：“你小子浑说什么？哄我没见过世面？谁不晓得玉州地界太平得连只老鼠都没有！”

　　“大哥莫恼！小的句句实话。特别是像大哥几位这样的赶路人，一进城就入了好汉们的眼啦！待打听清楚在哪儿打尖儿，不消半会儿功夫，就能把你们团团围了，管你人货都成人手里的饺子馅儿啦？”

　　大强半信半疑：“当真？宁王爷早些年把玉州整治得好，玉州城哪来什么好汉？”
　　他脸色忽然一变，把个镖箱举得高高的，恰恰放在小二头顶上，压低声音问，“你个小二消息怎生这般灵通？莫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店小二吃他一吓，也不敢卖关子讨赏钱了，赤白着脸抖着声急急解释：“小的是个本份人，不过看在几位是熟客的份上多了句嘴！大哥手上功夫扎实，小的不过白嘱咐一句！俗话说，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大哥还是小心为上。”
　　小二边说边偷瞄大强的脸色，见他脸色黑沉，说完后也不敢提赏钱，草草打了个千儿，一溜烟跑了。

　　大强也不放在心上，噔噔噔上了楼。

　　楚向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招呼小二拿滚烫的热水来。他早年腿上受过伤，虽说是精心医治了大半年，一身功夫也没落下，到底是落了病根，一到湿冷天气，膝盖就酸痛难忍。江南潮湿多雨，一年四季都笼着水气，特别是秋冬时分，身子越发难过。

　　风雨从半掩的窗户里飘了进来。楚向武连忙前去掩上，长叹了口气：“怪道秋风秋雨愁煞人！像咱们这样在外头跑生活的，遇到这样的天儿就辛苦喽！”

　　“武叔，喝口药酒驱驱寒吧！”楚放歌替他斟了杯酒。

　　“上路不喝酒，别为我一人坏了规矩！”楚向武摆摆手。

　　“三分保平安，少饮无妨！”

　　大强放了箱子接口道：“正是呢！这药酒是放歌从京城一路带来的，特别寻了郑神医讨的，听说治老寒腿最灵！反正快到家了，就喝两口吧！误不了事的！”

　　楚向武笑着接过，抿了一口：“大强，一路上箱子都是你提上提下，这力气可是见长了！”

　　大强得意地活动了下手臂，楚向武笑着摇了摇头，长吁了口气。望着放在房中央的镖箱神色微动。过了半晌才说了句：“我一直在想，咱们是不是不该接这趟镖！把中原走了个遍，还没能把镖给交出去，我这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妥当！”

　　大强点点头：“是有些不妥当。虽说冲着那预付的二百两黄金的镖利，莫说把中原走了一遭，就是让咱们去大漠塞北也当去的！但花了大价钱雇咱们，就为护送两个孩子去求医！到了地头却无人认领！这算什么事？更蹊跷的是托镖的人也寻不着了！照咱们的惯例，遇上这样两头不着的，咱们还得好好把人照看好了，说不得再过十天半个月就有托镖的来领！这样的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他看了眼面沉如水的楚放歌，见他并无不豫之色，续道：“问题是，这两个是病人，还是快要咽气的病人！这万一没能挨到那时候，托镖的见活人变成死人了，岂不是砸了咱们的招牌？”

　　楚向武点头认同：“正在如此！这是个烫手山芋啊！当初我应下的时候竟没想过：偌大个京城，老字号的同行就有万通、会友、百顺等好些响当当的万字。那托镖的穿着不俗，出手也阔气，说的还是正宗京片子，怎么就不托给老字号，反放心把镖托给路过的咱们！”

　　楚放歌沉声道：“要么，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敢把镖托给京城里的人，只好孤注一掷，寻外来的镖队，无非是那些江湖恩怨家族争斗的原由。要么，就是人家早把咱们底细摸清楚了，特地找上门来的！冲的就是南北镖局这块招牌！”

　　楚向武接口道：“若只是凑巧寻上咱们还好说，倘若人真有个万一，咱们好生赔罪就是了。若是第二种——”他细细回想了当时托镖的情形，顿了顿，担忧地道，“只怕这两人很有些说不清的来历！”

　　大强满不在乎：“若是存心算计，既是到了咱们地头，也没什么可惧的！咱们做的本份生意，谅他也图谋不了什么！”想了想又道，“就是可惜这两个孩子……”

　　楚向武看了眼黑沉沉的箱子，犹豫着道：“本是去求医的，却无功而返，还不知道这孩子能撑几日！那托镖的要求偏又古怪，除了他指定的去处，竟不让别的大夫诊治！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求医！”

　　楚放歌眼光淡淡扫过镖箱，问：“照武叔看，还能坚持多久？”

　　楚向武本是军医世家出身，医术颇为高明，故此，镖局也多了不少保人身镖的生意。一路上也多亏他细心照料才勉力维持生机。他沉吟片刻才皱眉道：“最多两日。”

　　大强皱着眉头飞快接口道：“按规矩，咱们还得续保十日，还不知道十日后有没有人来领！”

　　楚放歌道：“还来得及，明天一早速回桃源城！找东西当铺。”

　　大强见楚向武凝重之色未减，想了想便笑嘻嘻地把方才店小二那番话说了一遍，最后道：“除了城外那撮小毛贼，这一路真是无趣得很，兄弟们正闲得发霉呢。如果真有好汉来闯门子，那才好呢！”

　　楚向武无奈摇头待要开口，却听见窗外骤现火光，不一会儿楼下闹哄哄的声响传遍整个客栈。

　　大强轻松笑道：“总算有个解闷的了！”
　　跳过去推窗一望：领头的三五个壮汉，拿着雪亮长刀，口里骂骂咧咧嚷得正起劲，身后是身着褐色短打的几十个喽罗，手里拿着长矛棍棒，十个一行，五六人一列，闹哄哄将客栈团团围住。
　　他瞧了一眼失望地嘀咕：“我还道是哪路英雄！没想到只是些寻常人。”

　　楚放歌端坐桌前不动如山：“但愿真的只是寻常人！”

　　大强不解回头：“他们脚下虚浮，气息混乱，不过比常人长得高大健壮些罢了！”

　　楚放歌若有所思：“唔！是吗？”

　　楚向武凑上前看了一眼摆摆手：“无事，这群人应是外来的生客，才不晓得咱们南北镖局的名头。”

　　果然，不过半柱香功夫，一干人如潮水般，眨眼间就退得干干净净。

　　天公作美，到了第二日就放了晴。
　　官道出了玉州，快马再走上两三个时辰，就进入桃源城的地界了。

　　桃源城不过弹丸之地，面朝大海，背倚青山，并无特别出产，人口也只得数万。这里原属玉州辖区，全因开国时候大赏功臣，便将此地分封给安乐侯。之后的几朝天子，早不把这区区小城放在眼里，久了竟没人记得这里有位安乐侯，人人皆以城主称之。安乐侯世代忠心，对几位驻玉州的王室皆执礼甚恭。

　　经过几代城主苦心经营，桃源城已不负其桃源之名：进城就是宽阔的大街，皆由青石板铺就，两三丈宽，车马行人各行其道，皆是井井有条；过了这中央的至正街就是交错纵横的小巷，两边却是民居，虽比不得别处的奢华壮丽，却另有小巧玲珑的韵味；城中遍植花树，此时虽是百花凋零，却有苍劲老梅，疏朗有致。来往行人衣着虽然简朴，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脸上都带着满足和希望。

　　秋山明净而如妆。此时夕阳西下，天边晚霞如织锦，远山被细细描上一轮金边，显得耀眼而温暖。房舍上升上起了袅袅炊烟，在田地里忙碌的农人互相招呼，荷着锄头，挑着竹筐，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面目黧黑的农人笑着招呼熟识的镖师道：“吴老四回来啦！你这趟出去可真够久的！你家老娘念叨好几回啦！”

　　一个精壮的汉子朗声笑道：“我娘身子还好吧？”

　　“还好！就是上个月病了一回。请了大夫看了，说上了年纪身子骨难免弱些，捡了副药吃了几天。”

　　“我娘多亏乡亲们照应。”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婶语重心长道：“我说老四啊！你还是赶紧找个媳妇儿成家吧！这一年到头在外头跑，把老娘搁家里没个照管，哪儿成啊！听婶儿的话，这趟回来把事儿办一办！”

　　把个七尺昂扬的汉子羞得满脸通红，只好嘿嘿一笑：“我这就回家瞧她老人家去，改天再去看婶子！”说完打马就挤到前头去，留下身后爽朗的笑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