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63、最后黎明

　　凌晨四点，海边的天空还是一片深沉的靛蓝色，只有东方地平线处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民宿房间里，边江然忽然醒了过来，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急切的光芒。

　　“孟舟，”他轻声唤道，手指微微动了动，“该出发了。”

　　远孟舟其实一直醒着，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入睡。听到边江然的声音，他立刻从陪护床上起身，打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下，边江然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生命中最后的火焰。

　　“现在才四点，天还没亮呢。”远孟舟轻声说着，却已经开始为他整理衣物。他知道，这是边江然期待已久的时刻。

　　随行的护士很快被请来房间，她仔细检查了边江然的生命体征。血压偏低，心率稍快，但总体还算平稳——对于一个晚期癌症患者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好状态”了。

　　“可以出去一会儿，但不能太久，海边风大，要注意保暖。”护士轻声嘱咐道，眼神中既有职业的冷静，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动容。

　　路枫予已经准备好了轮椅，林望月则忙着准备热水和应急药物。在这个凌晨的忙碌中，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可能是边江然最后一次看日出了。

　　轮椅缓缓推出民宿，沿着一条小径向海滩行去。黎明的海边寂静无声，只有永不停歇的海浪声在耳边回响。路枫予小心地推着轮椅，避开沙地中不平的地方；远孟舟紧随在侧，手中抱着厚厚的毛毯和保温杯；林望月和护士默默跟在后面，像是这场特殊仪式的见证者。

　　他们来到了一片僻静的沙滩，这里的视野极佳，可以毫无遮挡地看到整个海平面。天空还是深蓝色的，几颗残星在天幕上顽强地闪烁着，仿佛不愿就此隐去。

　　海风带着沁人的凉意，远孟舟立刻用毛毯将边江然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瘦削的脸。他自己则坐在轮椅旁的沙地上，紧紧挨着边江然，用身体为他挡住侧面的海风。

　　“冷吗？”远孟舟轻声问，手指轻轻整理着边江然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边江然微微摇头，目光始终注视着东方那片逐渐变亮的海平面。他的右手从毛毯中伸出，紧紧握着远孟舟的手。那只手冰凉得让人心惊，却异常有力，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镌刻在生命的记忆中。

　　他们沉默着，等待着，听着海浪周而复始的拍岸声。那声音古老而恒久，像是地球的心跳，见证过无数个这样的黎明，也必将见证无数个这样的离别。

　　路枫予和林望月识趣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给予这对爱人最后的私人空间。护士则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随时准备提供医疗援助。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吗？”边江然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远孟舟点点头，怎么会忘记呢。那是大学时代的一个暑假，他们偷偷爬上教学楼的屋顶，等待着城市的日出。当第一缕阳光照亮边江然的侧脸时，远孟舟就知道，这个人将是他一生的挚爱。

　　“那天你说，日出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奇迹。”远孟舟轻声回应，手指与边江然交缠得更紧，“因为它每天都重新开始，永远充满希望。”

　　边江然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

　　东方的天空渐渐发生了变化，深蓝色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和的蓝灰色。海平面处出现了一条纤细的光带，像是天神用画笔在天地之间轻轻划了一道。

　　边江然的呼吸变得稍微急促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身体状况开始恶化。远孟舟担忧地看着他，但边江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就快来了。”边江然轻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越来越亮的光带。

　　海风轻轻吹拂着他们的发丝，远处的海鸥开始苏醒，发出清脆的鸣叫。这个世界正在慢慢醒来，而边江然的生命，却似乎在慢慢走向终点。

　　远孟舟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他知道，边江然想要记住的是他们在一起的这个美好时刻，而不是他的泪水和悲伤。

　　突然，海平面的光带变得更加明亮，一道金红色的边缘缓缓升起。边江然的手猛地收紧，远孟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日出了。

　　太阳像一个羞涩的少女，慢慢地、坚定地从海平面下升起，将周围的云彩染成了橘红色和粉紫色。光芒洒在海面上，形成一条金光闪闪的道路，从遥远的天际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的沙滩。

　　边江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倒映着日出的光芒，那光芒如此明亮，几乎让人忘记了他是一个濒死的病人。

　　“真美啊...”他喃喃道，声音中充满了满足和平静。

　　远孟舟注视着他的侧脸，在初升的阳光中，边江然的轮廓变得柔和而圣洁，仿佛已经与这黎明的光芒融为一体。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海浪声、风声、海鸥的鸣叫声，都成了这个画面的配乐。两个相爱的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跪坐在沙地上，共同见证着生命的奇迹和爱情的永恒。

　　太阳完全跃出了海平面，金色的光芒洒满整个世界。边江然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手依然紧紧握着远孟舟的手。

　　黎明已经到来，而他们的爱情，将如同这永恒的日出，即使经历黑夜，也必将再次升起。“真……好看……”他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到了远孟舟耳中。

　　边江然缓缓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远孟舟。他的眼神明亮、清澈，充满了无尽的爱意和一丝终于可以放手的释然。阳光在他眼中跳跃，像是点燃了最后的生命之火。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远孟舟屏住呼吸，倾身向前，但边江然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化作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微笑。

　　“孟舟，好困呐……”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眼皮开始沉重地垂下。

　　远孟舟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微笑，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困吗？那就再睡会……”

　　“好，再睡会……”边江然满足地低语，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平凡早晨中的一个。

　　然后，他缓缓地、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将头靠在了远孟舟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远孟舟一动不动地坐着，感受着肩上那逐渐变轻的重量。朝阳已经完全跃出海面，将整个世界染成金色。海风依然在吹，海浪依然在唱，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轻轻调整姿势，让边江然靠得更舒适些，手指温柔地梳理着他被海风吹乱的短发。在那个永恒的瞬间，远孟舟知道，他终于实现了对爱人的承诺——他们一起看到了生命中最美的日出。

　　而这份记忆，将如同此刻洒满海面的阳光，永远温暖着他余下的每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