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62、潮声夜话

　　夜幕完全笼罩了海面，只余远处灯塔规律闪烁的光束，在漆黑的水面上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路径。潮声阵阵，时而汹涌如万马奔腾，时而轻柔如情人低语，为这个海边的夜晚谱写着永恒的背景音。

　　边江然靠在床头，背后垫着松软的枕头，远孟舟紧挨着他坐在床沿。那本手工相册摊开在两人的膝头，页角因反复翻看而微微卷起。

　　令人意外的是，边江然今夜的精神出奇地好。从傍晚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要求注射止痛针，苍白的面容甚至泛起一丝久违的血色。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相册页面上的一张高中毕业照，眼神温柔而明亮。

　　“你看这张，”他的声音比往日清晰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毕业典礼那天，你紧张得差点在台上绊倒。我坐在下面，手心全是汗。”

　　远孟舟注视着那张泛黄的照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十五年前的夏天，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而边江然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加油”。

　　“你演讲到一半突然忘词，停顿了整整十秒。”边江然的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所有人都以为你卡壳了，只有我知道，你是在看我。”

　　远孟舟惊讶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时候，我也在看着你。”边江然轻声说，“你的眼睛在找我，找到之后，就突然想起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们一页页地翻着相册，边江然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往事。大学时在图书馆的初次邂逅，第一次约会时看的那场电影，一起租下的第一个狭小公寓，婚礼上交换戒指时颤抖的双手......

　　他的思维异常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语气平和舒缓，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些青涩的、甜蜜的、共同奋斗的岁月，在他的叙述中栩栩如生，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远孟舟静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个被遗忘的细节。他的手始终与边江然相握，感受着那不同寻常的、近乎亢奋的精神状态背后隐藏的不祥预兆。

　　“记得我们刚搬进新家那天吗？”边江然翻到一页空白处贴着的公寓平面图，“我们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吃着外卖，计划着要在每个房间放什么家具。”

　　远孟舟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你说要在书房放一个大书柜，把我所有的画册都摆上去。”

　　“而你坚持要在阳台种满花。”边江然的眼中闪着光，“后来我们真的种了，可惜我总忘记浇水，最后还是你接手了。”

　　他们就这样聊着，从青春年少聊到职场打拼，从甜蜜新婚聊到日常琐事。潮声是他们忠实的听众，见证着这段跨越了十五年的爱情故事。

　　忽然，边江然停了下来。他的手指停在一张两人在海边的合影上——那是他们蜜月时拍的，照片上的他们笑得灿烂，身后是蔚蓝的大海和洁白的沙滩。

　　“孟舟，”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远孟舟，眼神清澈而坚定，“如果我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远孟舟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要开口，却被边江然轻轻按住了嘴唇。

　　“听我说完，”边江然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替我看看我没看过的风景，吃我没吃过的好吃的，把我没来得及活的那份，一起活出来。”

　　远孟舟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想要反驳，想要告诉边江然他做不到，想要说如果没有他，所有的风景和美食都将失去意义。但当他看到边江然眼中那种近乎恳求的目光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答应我，孟舟。”边江然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指，“不要跟着我来。你要好好地活着，带着我们的回忆，去看更多的日出。”

　　远孟舟哽咽着，无法回应。他只能更紧地握住边江然的手，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时间的流逝，阻止命运的决断。

　　窗外，潮声依旧，一遍遍地冲刷着海岸，如同生命本身，周而复始，永不停歇。月光透过玻璃，为边江然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辉，使他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仿佛随时会融入这月色之中。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边江然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睡意，“在每一个日出里，在每一阵海风里，在每一颗星星里...”

　　他的眼皮开始打架，精神明显不济，但嘴角依然挂着那抹平静的微笑。远孟舟轻轻调整枕头的高度，为他盖好被子。

　　“睡吧，”远孟舟在他耳边轻声说，泪水无声地滑落，“明天我们一起看日出。”

　　边江然满足地闭上眼睛，在潮声的陪伴下缓缓入睡。远孟舟坐在床边，久久地凝视着爱人安睡的容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痛楚和一种奇异的宁静。

　　这个夜晚，如同边江然精心准备的告别仪式。他用最后的力量，为他们共同的故事画上了一个温柔的句点。而远孟舟知道，无论未来如何，他都将铭记这个潮声阵阵的夜晚，铭记边江然最后的嘱托。

　　月光西斜，远孟舟轻轻躺下，依偎在边江然身边。潮声依旧，像是大自然最古老的摇篮曲，抚慰着所有不安的灵魂。在这个海边的夜晚，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唯有爱，永恒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