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64、永恒寂静

　　远孟舟感到肩头一沉。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又重得足以压垮他的整个世界。

　　边江然握着他的手，力道松开了，那只曾经在无数个日夜里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此刻正缓缓地从他的掌心滑落。

　　远孟舟的心头猛地一空，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海浪的吟唱、海鸥的鸣叫、晨风的轻语——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每一下都沉重而孤独。

　　他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边江然安详得如同睡着的侧脸上。初升的阳光为那张消瘦的面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嘴角还带着那抹满足而平静的微笑。他看起来如此安宁，仿佛只是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流连。

　　“江然？”远孟舟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像是在唤醒一个贪睡的恋人。

　　没有回应。

　　只有海风拂过发梢的细微声响，和海浪永恒的、不知疲倦的吟唱。

　　远孟舟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向边江然的鼻息——一片寂静。那曾经温暖地拂过他脸颊的呼吸，已经悄然停止。

　　那一刻，远孟舟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初升的阳光将他们两人笼罩，仿佛这是一幅早已注定的画面。

　　他抬起手，轻轻梳理了一下边江然被海风吹乱的、稀薄的头发。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在病床前，在沙发上，在每一个边江然因疼痛而无法入眠的夜晚。但这一次，指尖传来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消散，如同退潮的海水，无法挽留。

　　然后，他重新握住了那只已经冰凉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这是他们最习惯的牵手方式，从青涩的少年时代到成熟的婚姻生活，这个动作见证了他们的全部爱情。

　　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塑，守护着这份刚刚逝去的温暖。阳光越来越暖，照亮了他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也照亮了边江然嘴角那抹永恒的、平静的微笑。

　　在他的世界里，太阳刚刚升起来，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万物苏醒，新的一天开始。而在他心里，太阳却永远地沉没了，带走所有的光和热，只留下无边的寒冷和黑暗。

　　路枫予和林望月站在不远处的礁石后，早已泪流满面。林望月用手紧紧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声来；路枫予则红着眼眶，看着好友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他们没有上前打扰这最后告别的时刻，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只属于那两个人的永恒瞬间。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远孟舟不知道自己在沙滩上坐了多久，直到潮水开始上涨，海浪几乎要触碰到他们的脚边。他缓缓低下头，在边江然冰凉的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吻。

　　“日出了，江然。”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

　　海浪依然在歌唱，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沙滩，抹去他们来时的足迹，却抹不去这一刻永恒的离别。

　　远孟舟终于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朝阳已经完全升起，将海面染成一片璀璨的金色。那是边江然最后看到的景象，也是他余生将永远铭记的画面。

　　他轻轻地将边江然抱回轮椅上，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然后他推着轮椅，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返回。每一步都沉重而坚定，仿佛在履行最后一个无声的承诺。

　　路枫予和林望月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沙滩上留下四道孤独的痕迹。

　　回到民宿的房间，远孟舟细心地为边江然整理好衣领，抚平外套上的褶皱，就像过去的每一个清晨。然后他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那张安详的脸，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醒来的睡美人。

　　窗外，大海依旧，阳光正好。而在这个面朝大海的房间里，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悄然写下了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