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29、邻床的光

　　化疗室里的空气总是带着一种特定的冰冷，是消毒水、药物和某种金属器械混合而成的气味。

　　边江然躺在靠窗的病床上，闭着眼睛，感受着药液一滴一滴流入血管的冰凉触感。

　　今天是他的第三次化疗，身体的反应一次比一次强烈，而精神的消耗更是难以估量。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阵洪亮的嗓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就是这儿啊？环境还不错嘛！”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Alpha被护士引了进来，安置在边江然旁边的病床上。他身材高大，虽然病号服下的身体显得有些消瘦，但精神头十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陈先生，这是您的床位。医生稍后会过来跟您说明治疗方案。”护士微笑着说，显然对这位病人的印象不错。

　　“叫我老陈就行！”他爽朗地笑着，声音在整个病房里回荡，“我这人啊，最不喜欢客套。”

　　老陈很快安顿下来，动作利落得不像个病人。他瞥了一眼邻床的边江然，注意到对方紧闭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

　　“小伙子，一个人来化疗？”老陈一边接受护士的输液准备，一边问道。

　　边江然缓缓睁开眼，轻轻点了点头。

　　“别愁眉苦脸的！”老陈中气十足地说，仿佛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哪个茶馆里闲聊，“我告诉你，咱这病啊，就是个慢性病，跟它耗着！你看我，都耗了三年了，不还好好的？”

　　边江然微微侧头，打量着这位与众不同的病友。老陈的脸上确实没有大多数癌症患者的绝望和恐惧，反而洋溢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生命力。

　　护士为老陈接上输液管后离开了病房。老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适些，然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皮夹。

　　“来，给你看看我的宝贝们。”老陈翻开皮夹，里面是一张全家福和几张孩子们的单人照。

　　照片上，一对五六岁的双胞胎孩子笑得灿烂，男孩缺了一颗门牙，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微笑。

　　“这是我的孙子孙女，龙凤胎！”老陈的声音中满是自豪，“小家伙们可调皮了，上周还把我的假发当成玩具藏起来，害我找了一整天。”

　　边江然看着照片上的孩子，眼神微微动容。那些纯真的笑容像一道光，短暂地穿透了他心中的阴霾。

　　“为了他们，我也得咬牙活下去！”老陈轻轻抚摸着照片，语气坚定，“每次治疗难受的时候，我就想想他们毕业、结婚的样子。想着说不定还能抱上曾孙呢！”

　　边江然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远孟舟，想到了他们曾经讨论过要不要孩子的话题。

　　那是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片中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远孟舟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问：“江然，你想过要孩子吗？”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如果是和你的孩子，我当然想要。但要等你身体调养好再说。”

　　如果……如果他们有一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来的是更深的刺痛。边江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行，他一个人，孩子……会拖累他的。这个想法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

　　“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差。”老陈关切地问。

　　边江然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

　　老陈打量着他，似乎看穿了什么：“小伙子，你结婚了吗？”

　　边江然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离了。”

　　“哦……”老陈了然地点点头，“因为生病？”

　　边江然没有回答，但默认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懂。”老陈叹了口气，声音第一次低沉下来，“我刚确诊的时候，也想过跟我老婆离婚，不想拖累她。你猜她怎么说？”

　　边江然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她说：‘陈大勇，你要是敢提离婚，我现在就收拾行李搬来医院住！’”老陈模仿着妻子的语气，眼中闪着泪光，“她说，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不能只能同甘。”

　　边江然的心被这番话刺痛了。他想起了自己毫不犹豫同意的离婚，想起了远孟舟离开时决绝的背影。也许，他从未给过远孟舟选择的机会，就单方面决定了什么是对彼此最好的。

　　“但是……”他轻声说，声音几乎听不见，“如果他有了新的生活，也许会更好。”

　　老陈摇摇头：“你问过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边江然心中紧锁的思绪。是啊，他从未问过远孟舟想要什么，只是自以为是地做出了决定。

　　化疗的副作用开始显现，边江然感到一阵恶心。他强忍着不适，脸色苍白。

　　“难受了吧？”老陈感同身受地说，“我第一次化疗的时候，吐得昏天暗地。后来我发现，想点高兴的事能分散注意力。来，我给你讲讲我那对活宝孙子孙女的趣事。”

　　老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孩子们的天真言语和顽皮行为，从他们把牙膏挤得到处都是，到在学校里为了保护对方跟同学打架。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爱的温度。

　　边江然静静地听着，偶尔因为故事的有趣而微微扬起嘴角。那些平凡而温馨的生活片段，像一缕微光，短暂地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

　　“生命啊，就是这么奇妙。”老陈最后总结道，“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总有些值得珍惜的东西。关键是你得睁开眼睛去找。”

　　边江然若有所思。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听着远处街道上传来的车流声，感受着药液在体内流动的冰凉触感。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也许老陈说得对，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也总有一丝光亮。只是他一直闭着眼睛，拒绝去看。

　　当护士进来拔针时，边江然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虽然身体的痛苦并未减轻，但心中的重负似乎松动了一些。

　　“下周见啊，小伙子。”老陈在离开病房时拍拍他的肩膀，“记住，活着就是胜利！”

　　边江然目送老陈离开，那个高大而乐观的背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在这个充满绝望的医院里，他意外地遇见了一盏明灯。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保上远孟舟的笑脸，轻声说：“孟舟，也许我真的做错了选择。”

　　但即使意识到这一点，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出决定，就再也无法回头。他只能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