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30、星河独语

　　高原的夜晚，风声是唯一的主宰。

　　它呼啸着掠过荒原，卷起细小的沙砾，拍打在帐篷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

　　远孟舟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坐在折叠椅上，仰头望着天空。

　　这里的星空与他此生所见的任何一片夜空都不同。

　　没有了城市光污染的干扰，银河像一条璀璨的巨川横贯天穹，数以亿计的星辰密密麻麻地铺展开来，有的明亮如钻石，有的微弱如萤火，共同织就了一幅壮丽得近乎不真实的画卷。星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高原的荒芜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连呼啸的风仿佛都在这片神圣的光华中变得温柔了些许。

　　远孟舟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顶小小的帐篷和放在脚边的猫包。锵锵在包里安静地睡着，细微的呼吸声几乎被风声吞没。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孤独在此刻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挽歌，在荒原上无声地吟唱。

　　他蜷缩在毛毯里，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高原的低温让他的胃部隐隐作痛，但他不愿回到帐篷里去。这样的星空，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江然，”他对着星空轻声低语，声音被风吹散，但他固执地相信，这些话语能随着星光，传到那个他思念的人身边，“你看到吗？这里的星空，和我们当年在毕业旅行时看到的一样美……不，甚至更美。”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青春的温度和青草的气息。

　　那是他们大学毕业后的夏天，一群朋友相约去山区露营。深夜，他和边江然偷偷溜出营地，爬上一处小山坡。那夜的星空也很美，但远不及眼前的壮丽。

　　“听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当时的远孟舟靠在边江然肩膀上，轻声说。

　　边江然搂着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我们要等一晚了，看看有没有流星愿意听我们的愿望。”

　　结果那晚真的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短暂却绚烂。远孟舟还记得自己当时许的愿——愿与身边这个人，共度余生。

　　而今，那个愿望如同那颗流星，短暂地亮过，然后永远地消失在黑暗中。

　　“可惜，你不在。”远孟舟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

　　他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映出他泪流满面的脸。不出所料，信号栏一片空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高原上，他彻底地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也与边江然隔绝在两个无法交汇的世界。

　　他打开相册，随手点开一张照片，是边江然的照片——那是他在公司年会上拍的，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自信而温暖。那时的他们，都以为未来有无数个日夜可以相守。

　　远孟舟举起手机，对准星空。尽管知道这张照片无法发送，他还是认真地调整角度，将最美的银河纳入取景框。快门声轻响，定格了这片璀璨。

　　“这张，是给你看的。”他在心里默念，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然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蜷缩在椅子上，将脸埋进膝盖。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冲破防线，肩膀因啜泣而微微耸动。呜咽声被呼啸的风声吞没，如同他无处安放的悲伤，最终消散在这片无垠的荒野中。

　　锵锵被主人的动静惊醒，在猫包里不安地叫了一声。远孟舟没有回应，他只是更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任由泪水浸湿厚厚的毛毯。

　　他想念边江然温暖的怀抱，想念他雪松般的气息，想念他低沉的声音和温柔的触摸。那些平凡的日常，如今想来，珍贵得如同这满天的星辰，美丽却遥不可及。

　　“我后悔了，江然，”他对着自己的膝盖喃喃自语，“我应该告诉你的……至少，我们应该一起面对……”

　　但话语出口的瞬间，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太了解边江然了——如果知道他生病，边江然一定会放弃一切来照顾他，就像他现在选择离开，是为了不让边江然放弃一切。

　　两个人都以为自己在做对对方最好的选择，却不知道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正将彼此推向更深的痛苦。

　　不知哭了多久，远孟舟终于抬起头。星空依旧璀璨，风依旧呼啸，仿佛刚才的崩溃只是一场幻觉。他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肺腑都被冻得生疼。

　　他打开猫包，把锵锵抱出来。小猫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悲伤，温顺地蜷缩在他怀里，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臂。

　　“只有你了，锵锵。”远孟舟轻声说，抚摸着猫咪柔软的毛发，“还好有你陪着我。”

　　他重新望向星空，那些恒久存在的星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宇宙的奥秘。在这样宏大的背景下，个人的悲欢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真实。

　　远孟舟拿出日记本，借着手机的光线，在新的一页上写道：

　　“江然，今夜我在海拔四千八百米的高原上，看到了此生最美的星空。这里的星辰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就可触及，却又如此遥远，如同你我的距离。”

　　“我曾以为离开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但现在我开始怀疑。如果生命真的所剩无几，为什么我要在孤独中度过最后的时光？为什么我们要因为爱而分离？”

　　写到这里，他停住了笔。这些问题，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夜越来越深，气温继续下降。远孟舟抱着锵锵回到帐篷里，拉上拉链，将呼啸的风声和璀璨的星空都关在外面。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和锵锵的呼吸声。

　　他躺进睡袋，闭上眼睛，那片星空却依然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美丽而残酷。

　　在这个高原的夜晚，在星河的无言注视下，远孟舟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

　　而那颗质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