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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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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映出林澈的名字。
沈眠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他点开消息。
【林澈】:为什么?
只有三个字,连标点符号都带着林澈式的简洁和……某种不易察觉的质问。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指核心,仿佛在处理一个突发的项目漏洞。
沈眠看着这三个字,指尖微微发凉。他预想过林澈的反应——或许会惊讶,或许会礼节性地询问去向,甚至可能因为忙碌而迟迟不回。但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直接到近乎粗暴的“为什么”。
为什么?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难道要他说,因为我用了十年时间,终于确认你永远不会爱我?因为我累了,不想再扮演你身边那个永远懂事、永远不需要被在意的影子?因为我的心脏也是一团血肉,它会因你偶尔的靠近而雀跃,更会因长久的忽视而疲惫不堪?
这些翻滚在心底的话,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夏夜温热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青草和尘土的气息。
他低着头,慢慢地敲打屏幕
【沈眠】:公司有个外派机会,去南边,发展前景不错,这是个好机会我得去试试
他撒了谎。哪里有什么外派机会,他只是想彻底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找一个没有林澈的角落,重新呼吸。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符合一个成年人对自己职业生涯的规划。
消息发出去后,对话界面顶端立刻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这行字反复出现,又消失,足足持续了一两分钟,最终,林澈的回复才跳出来。
【林澈】:去哪里?去多久?
依旧是问题,带着审视的意味。
沈眠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十年间,林澈似乎从未对他未来的“规划”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他报出南方一个以宜居闻名的城市名字。
【沈眠】:云禾市。时间……看情况,可能不回来了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
【林澈】:太突然了。你的工作,房子,还有……朋友,都在这里。】
沈眠的目光在“朋友”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看,在林澈的认知里,他们终究只是“朋友”。是那个可以轻易被纳入离职、搬家需要考虑的“社会关系”清单里的存在。
【沈眠】:嗯,都想好了。工作已经交接得差不多,房子月底到期。】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像一个准备充分的项目报告,提前堵住了所有可能的质疑。他甚至在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emoji表情,试图让这场对话显得轻松平常一些。
林澈那边沉默了。没有“对方正在输入…”,也没有新的消息。那片沉寂,像一块石头,投入沈眠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他几乎能想象出林澈此刻的样子——大概会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或许还会拿起手边那杯永远喝不厌的冰美式抿一口,试图理解他这个“突发奇想”的决定。
看,他对他还是如此了解。可这种了解,如今只让他感到更深的无力。
沈眠收起手机,不再等待。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走向公园出口。路过一个垃圾桶时,他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将口袋里那张被裁纸刀划开、又被他下意识揉成一团的素描纸屑,丢了进去。
“哐当”一声轻响,宣告着某个阶段的彻底终结。
他骑着车,回到那间正在被一点点清空的出租屋。推开门,熟悉的、带着淡淡灰尘和旧书报的气味扑面而来。客厅里堆着的纸箱又多了几个,显得空间有些逼仄。
他的目光落在阳台那盆“夏眠”上。翠绿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薄荷特有的清凉气息沾染在指尖。
带不走它了。他想。
或许可以送给楼下便利店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板娘?或者……等林澈哪天过来,让他拿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立刻掐灭了。不,不能再留下任何牵扯了。断就要断得干净。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本地的同城闲置物品交易群,给那盆薄荷拍了一张照片。光线有些暗,但依然能看出它长势很好。
他编辑着信息:“免费送,自提。一盆长势很好的薄荷,名字叫‘夏眠’。”
就在他准备点击发送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不是消息,是直接来电。
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林澈。
沈眠的手指僵在半空。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一声接一声,锲而不舍,仿佛他不接,就会一直响下去。
他盯着那个名字,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十年了,他几乎无法抗拒林澈的任何要求,一个眼神,一句吩咐,他都习惯性地去满足。接电话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听筒里,会传来他熟悉的那道声音,冷静,或许还带着一丝不悦,质问他到底在搞什么。
他该怎么办?用准备好的、官方的话术去应对吗?他怕自己听到林澈声音的那一刻,所有好不容易筑起的决心,都会土崩瓦解。
沈眠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红色的“拒绝”按键上,微微颤抖。
最终,在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他猛地闭上眼睛,手指落了下去。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有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林澈”,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挣扎。
沈眠脱力般地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后背沁出一层薄汗。他做到了。他第一次,拒绝了林澈。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公寓里,林澈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冰冷而规律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缓缓放下了手机。
他站在客厅中央,周围是他一手打造的、充满秩序感的冰冷空间。而此刻,这种秩序感仿佛在嘲笑他。
他没有接他的电话。
那个永远会第一时间接他电话、回应他所有需求的沈眠,挂断了他的电话。
林澈走到吧台边,拿起那杯早已彻底失去冰度、只剩下苦涩的冰美式,仰头将残余的液体一饮而尽。
冰冷的、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像一道火焰,一路灼烧下去。
他看着空荡荡的杯子,又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认知,终于冲破了惯性的迷雾,击中了他——
沈眠是认真的。
他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闹脾气。
他是真的,要走了。
沈眠按下挂断键的瞬间,房间并未彻底陷入寂静。
他眼中的世界,正无声地喧嚣着。
挂断林澈电话带来的,并非只有心口的悸动,还有一片骤然炸开的、混乱的色彩。那是他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决绝的暗紫色与恐慌的惨绿色交织,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污浊地弥漫在他周围的空气里。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这种因为自身强烈情绪而产生的色彩视觉,有时比感知他人更让他疲惫。
“叮——”
手机又响了一声,是消息,并非电话。
沈眠睁开眼,视野里的杂色稍稍褪去。他看向屏幕。
**【林澈】:接电话。我们需要谈谈
命令式的口吻,典型的林澈风格。在过去十年,这种口吻代表着不容置疑,他会立刻执行。
但现在……
沈眠的目光掠过屏幕上那条信息,没有回复。他转身走向客厅,继续他未完成的整理工作。他拿起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是林澈某个获奖建筑项目的纪念图册,扉页上有林澈冷淡的签名缩写“L.C.”,是出版社寄来后,他顺手让沈眠收着的。
沈眠摩挲着冰凉的铜版纸页,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时林澈将书递给他时,周身那一片恒久的、令人安心的“无色”。正是这片“无色”,让他得以喘息,让他飞蛾扑火般贪恋了十年。
可如今,这片“无色”成了最深的绝望。它无声地宣告着,他十年的陪伴,未曾激起对方一丝一毫的情感涟漪。
他准备将图册放入“待处理”的纸箱,动作却微微一顿。他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它。
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纸。是沈眠自己的字迹,写着当时关于这个项目的一些媒体报道关键词和日期,方便林澈需要时查询。
而在那潦草的字迹旁边,有人用极细的黑色针管笔,以建筑绘图般的精准,画了一个微小的、结构复杂的立体几何图形。
林澈的画风。
沈眠愣住了。他从未留意过这张便签。林澈也从未提起。
这算什么?一个建筑师无意识的随手练习?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回应?
也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突兀的铃声划破了夜的宁静,也让沈眠眼中刚刚平复的色彩再次紊乱起来。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如同浓稠的墨蓝色,瞬间包裹了他。
他几乎能猜到门外是谁。
他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楼道冷白的灯光下,林澈站在那里。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身形挺拔,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沈眠注意到,他手里没有拿那杯几乎从不离手的冰美式,而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节微微蜷紧,形成了一个与他整体松弛站姿不符的、代表内在用力的微小弧度。
在沈眠的色彩视觉里,林澈周身,依旧是一片纯粹的、空洞的“无色彩”。
沈眠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来了,现在就来了,因为…我吗
在电话被拒绝后,他选择了最直接、最不符合他“高效”通讯原则的方式,亲自登门。
沈眠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他知道,打开这扇门,面对那片他渴望了十年也绝望了十年的“无色”,他所有筑起的防线都可能不堪一击。
门外,林澈抬起手,似乎准备再次按响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