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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石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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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沈绥言就出神片刻,一回神就见小花坐到了自己身边,目光还一直挂在他身上。
沈绥言乌黑的眼睛下意识地眨了眨,他其实有点受不了被人这么认真地看着。他嘴唇无声翕动,然后突然把脸别了过去:“别看我。”
然后他听见小花脆生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漂亮姐姐,我没见过你笑呢。”
沈绥言一愣,回头笑道:“我没有笑过吗?”
小花看着沈绥言,顿时鼻子和嘴皱巴到一起,玉白的小手指着他:“不是这种的,这种笑好奇怪呀!”
“奇怪吗?”沈绥言语气又轻又沉,像是在问别人,也是在问自己。
小花重重点了点头:“当然奇怪啊。”
沈绥言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他突然一笑,双手捧脸:“那小花,可以说说不奇怪的笑是什么样儿的吗?”
这可难倒小花了,她皱着小脸想了很久,久到沈绥言面前都已热腾腾端上面了,她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花奶奶看着孙女,笑着问了一句:“小花啊,想什么呢?”
小花坐在椅子上,悬空的两条小短腿不满地荡了荡,她问奶奶:“奶奶~,不奇怪的笑是什么样的啊?”
花奶奶抬头看了一眼正慢条斯里吃面的沈绥言,然后她枯老的面庞朝孙女一笑,如同枯木逢春。
花奶奶的笑意浸在嗓子里,她慈祥地看着孙女纯洁的眼睛,说:“奶奶读书少,也说不清,不过,笑呢,大概是人心灵的体现。”
小花疑惑地追问奶奶什么是心灵,但花奶奶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小花长大了,就会明白。
随后花奶奶又走进厨房忙活去了。
直到沈绥言吃完自己那碗面,旁边的小孩都没再出声,他转头看,原来小花一直盯着自己的午饭出神。而她的爷爷奶奶正忙活着应付店里其他客人,并无暇顾及她。只是在她面前放了一碗蒸饺。
沈绥言用干净筷子夹起一只玉莹透亮的饺子,轻轻往小花嘴边递,语气是少有的温柔:“啊~,张口吃饭。”
小花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沈绥言,而后忽地在白玉小脸上绽放出灿然一笑。小花开心地吃下了饺子,而沈绥言也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奇怪的是,在看到小花开心的笑时,沈绥言突然想起那段对话。
“奶奶~,不奇怪的笑是什么样的啊?”
“奶奶读书少,也说不清,不过,笑呢,大概是人心灵的体现。”
等沈绥言终于把这个祖宗伺候完,窗外积攒许久的大雨也终于宣洒地落下。
他下意识回头,透过那个窗子往外看去,他看到屋檐下连成一片的水帘,听见雨水滚落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像一首热烈的钢琴曲,每一个音符都入耳清悦。
沈绥言在不骄不躁的雨声中沉寂自己,他多么想让自己安心做一场梦,可是梦刚开始便无声醒了。
沈绥言讶然看着远处的一个人,他冒雨疾奔,脚步声竟与雨声融为一体。然而不一会儿,那个冒雨疾奔的人便闯进了花记面馆。
令他更为惊讶的是,那人竟是琚然!
琚然身上被大雨淋了个透,活脱脱是一个落汤鸡,他喘着粗气倚在门框上,店里不少人都把目光往他身上瞟。
“怎么淋成这样了?”花老头瞧见问道。
琚然将额前湿透滴水的留海扒到脑后,然后抹了一把脸:“走路走到一半,突然下雨了。”
这时,厨房里花奶奶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是小然吗?”
琚然:“欸,外婆!”
花老头:“今天下午不上课了?!你小子又逃课!”
琚然理所当然地反驳:“没逃课,我请了假。”
花老头:“请的啥假啊?”
“我头疼,快疼死了。”
花老头听了双眉一横:“你怎么不说你要病死了?!”
琚然特别敷衍地一笑。
这时,花奶奶边擦手边出厨房,抬头一看琚然浑身是水站在门口,立即“哎呦喂”一声冲到琚然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不痛,但是响。
“那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躲躲雨?”奶奶嗔道。
琚然俯在奶奶身边悄悄说了什么,沈绥言离得远并未听到,不过倒是听见小花在他身边嗤嗤的笑声。
小花说:“哥哥真没用,变成落汤鸡了。”
沈绥言:“……”
沈绥言大脑飞速运转,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小花口里的哥哥,好像是琚然。
有点麻烦,为什么小花的哥哥刚好是同班同学?又刚好是琚然?看来以后这里不能来了。
沈绥言下意识一抬头,结果竟和琚然直直望过来的目光撞上,那一刻,说不尴尬是假的,但是沈绥言反应够快,立马换上了温和得体的笑容。而琚然和沈绥言目光交融,没有故意移开目光,没有任何故意的假饰,反倒是一种出乎意料的平和,这让沈绥言有些惊讶。
毕竟知道他的人,大多对他是害怕和厌恶。
随后琚然率先移开了目光,他上楼了,大概是要洗澡换衣服,只是沈绥言盯着琚然站过的地方,那里还保留着一滩水,思绪不免有些飘忽。
这时,小花突然摇了摇沈绥言的手臂,这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小花:“漂亮姐姐,你在想什么啊?”
沈绥言笑笑:“没什么。”
其实沈绥言在想现在走人是最好的,最好不要和琚然碰面。可当他站起来打算离开时,坐在他旁边的小花却怎么也不同意他走,小孩儿用全身的力气抱着沈绥言的一条手臂,沈绥言对她没办法,只能坐了回去。
他哄道:“小花乖,哥哥真的有急事。”
小花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已经开始动摇了,但下一秒,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的动摇荡然无存,抱着沈绥言的手臂更加用力。
“不行,漂亮姐姐要是走了,我的任务就失败了。”
沈绥言一愣:“什么任务?”
小花瞪着大眼睛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她支支吾吾地说:“任务是……老师布置的画画作业,我不会画。”
沈绥言:“可以让你哥哥帮你。”
小花撇撇嘴:“臭屁哥哥才不会帮我呢。”
沈绥言还待说什么,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他循声望去,是正在下楼的琚然。沈绥言心下一惊,这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他就洗完了?
琚然穿着宽松的便服,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不紧不慢地下楼,期间还和几个熟识的老大爷打了个招呼。然后楼梯下完,他脚步一转,居然直直朝沈绥言和小花走来了。
沈绥言看着那从远处走来的身影,心下一转,突然不想走了,他倒要看看这个琚然打算玩什么花样。
而小花看着越来越近的琚然,得意地朝他一扬下巴,喊道:“臭屁哥哥!”
琚然的目光先是羽毛般掠过沈绥言,然后再落在小花脸上:“臭丫头,作业写完了吗?”
小花气势一低:“没有。”
琚然在沈绥言对面的位置落座,然后下巴往别处一扬,语气不容置疑:“该干嘛干嘛去。”
小花弱弱地反抗:“我才不要。”
琚然十分冷酷地说:“你想想小蛋糕。”
最后小花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而沈绥言也没有想太多,因为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琚然身上。
对此,沈绥言率先开口,又是一副笑语盈盈的嘴脸:“好巧,在这里也能碰到琚同学。”
琚然看着沈绥言,脸色认真:“不巧,我知道你会来这儿。”
沈绥言脸上笑容一滞,难得的接不上话:“……什么意思?”
琚然手撑着桌子,上半身向沈绥言靠近了些:“意思是,我跟着你来的。”
他的意思是,他在跟踪我?不对,要是跟踪,我不可能没有感觉。
沈绥言勉强保持着风度的微笑,但看着琚然的目光里不免多了些审视。
而琚然不躲不闪,大大方方:“怎么,我不像玩跟踪的?”
沈绥言笑着说:“没有地方像。”
琚然也笑了:“这就对了,这叫高级的跟踪。”
沈绥言一时无言,然后说:“是吗,那我想知道你跟踪我的目的。”
琚然身体往后一靠,十分理所当然地说:“别人跟踪你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什么。”
沈绥言心中警铃大作,他竟然知道有人跟踪自己的事。到现在,沈绥言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了七分:“哦~,那我还是第一次见跟踪跟到面前来的。”
琚然:“跟踪你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
“所以?”
“所以,我想和你谈条件。”
沈绥言听笑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和他说话,他打心底里觉得对方很有趣。于是他说:“什么条件,我听听?”
琚然双手一握:“认识蒋申吧。”
沈绥言心下一动:“认识,老朋友了。”
“是这样的,最近我缺钱,然后我听说蒋申那里可以打工,钱多活少,然后我就去了,去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工作是跟踪监视你。”琚然笑道,“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沈绥言也随之一笑:“是挺巧。”
琚然:“但是吧,我觉得单纯的跟踪……监视,都挺无聊的,所以,我打算和你好好相处,然后你让我传点有用的东西给蒋申,让我赚钱,我呢,也可以帮你做事,瞒着蒋申,一举双得。”
沈绥言彻底笑了,笑得很开怀,连着胸腔都在微微地震动:“双面间谍啊。”
琚然笑着点头。
沈绥言笑着打量琚然,然后毫不留情地拆穿:“知道吗,蒋申从来不用外面的人。”
蒋申和沈绥言年纪一般大,他们从小一起在沈家长大,只是蒋申如今没有再上学,而是一心为沈步做起了事。而沈步交给他的工作,很大一部分都是和沈绥言有关,对此蒋申用来监视和跟踪沈绥言的人,大多都是他亲自培养的人,所以他不可能突然去用一个外人来掺和沈家的事。
然而琚然听了沈绥言的话,依旧不慌不忙:“我知道他不用外人,可是我和他关系好啊,我做事,他当然放心。”
沈绥言半信半疑地看着琚然,而琚然直接建议:“要不……你打电话问问?”
沈绥言听了果然掏出手机,然而还没有来得及打电话,蒋申那边就已经给他发了短信。
蒋申:言哥,我有一个老朋友,叫琚然,说是想和你认识认识,我觉得你应该挺乐意的,所以我把你的定位发他了。
蒋申在沈绥言的手机上安插了一种监视器,以此来监视他的行踪,甚至是社交和通话。
而现在,蒋申居然真的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一个外人,难怪琚然知道他来这里了。
沈绥言再抬头时,看着琚然的目光满是犹疑,但更多是冷漠。可是琚然却觉得,撕掉面具,其实也别有一番美感,于是他说:“你知道吗,我从来不觉得你可怕,我觉得你与众不同。”
沈绥言听后,感觉自己大概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见这种离奇的话,可是他一抬头,看见琚然那澄澈的眼睛,那双好像写着我不会撒谎的眼睛,心里有些东西却像山海一样倒坍,可是他依旧不敢信。
于是他只是看着那双眼睛,笑得很漂亮:“你说这种话,会让我误以为你也是个变态。”
琚然不在意似的耸耸肩:“随你怎么想。”
沈绥言也摊牌了:“好,但是我并不想答应你的条件,我觉得我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
琚然突然笑得有些孩子气:“以后可不定,毕竟工作,我已经接了。”
说完,琚然也没等沈绥言回答,就径直起身朝面馆外走去。
这时,花奶奶从厨房里出来:“小然啊,你还没有吃午饭吧,快进厨房吃点,外婆做了你爱吃的。”
琚然笑着说:“外婆不用了,我有事先走了。”
然后不等花奶奶开口,琚然从大厅角落里拎起一把伞,随后就转身走进了大雨中。
花老头反应过来,骂道:“这臭小子就那么走了?下次我一定得好好修理他,真是的,都不知道吃完饭再走……”
花奶奶劝道:“行啦行啦,孩子估计有什么急事呢。”
沈绥言偏过头,左手支着下巴,露出脆弱又漂亮的下颌线,他的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大雨中行走的那个身影逐渐缩小,但是倾覆磅礴之势的大雨却像疯了一般,在地上结出透明的涟漪,不一会儿,小巷子里的青石板上便积了数道水流,蜿延着生长。
在雨声如注中,沈绥言恍惚听见小孩子的笑声,但模糊在了更沉重的雨中。
沈绥言不记得其他的客人是什么时候走光的,也不记得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只知道,那时的他,心里莫名有些空,像是没等来彩虹的大雨,也像是没有翅膀的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