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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霜荷命轨 ...

  •   (启同廿六年三月初五)
      未时。
      北境,玄狐山核心腹地。
      殿内充斥着一种沉重之气。
      王座之下,不是精锐的战士,而是数十名样貌枯槁的老狐妖与幼崽,他们修炼成人,但面对生态危机,即使是当前之首的玄狐山王,也束手无措。
      他们蜷缩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瑟瑟发抖,眼神浑浊。曾经油光水滑的皮毛如今干枯打结。几个年幼的小狐狸紧紧依偎在衰老得几乎站不稳的长辈身边,发出细弱无助的呜咽。
      “大王,求求您……” 一个皮毛灰白老狐颤巍巍地抬起头,满眼中含着泪水,“寒渊西边的冰窟塌了……我们没地方住了…求大王垂怜,给我们指条活路吧……”
      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妪匍匐上前,声音嘶哑:“再这样下去……”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用枯瘦的爪子拍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哀鸣。
      眼前的一切刺穿着玄狐山王仅存的骄傲。他端坐在冰晶王座之上,宽大的雪白裘袍下,手指死死扣住王座的扶手。他看到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子民如今卑贱地在他面前乞怜;看到了北境广袤的冰原正在不可逆转地崩塌;看到了赖以生存的寒冰之力在天地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是妖,不是神。
      这份认知带来深深的挫败感。白媚的牺牲已让他心如刀绞,他能怎么办?去向那些孱弱的人类乞讨吗?还是带领残部去抢夺其他同样艰难求生的妖族那点可怜的资源?无论哪一种,都是对整个玄狐族尊严的践踏。
      雪千里和雪万琼静静地侍立在王座侧后方。雪万琼抓着哥哥的衣袖,不敢看下方族人的惨状。
      雪千里眼神平静无波地扫过那些哀嚎的同族。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雪万琼腕间那道冰晶般的爪痕印记——那是白媚临终前传继给妹妹的“寒爪”之力。
      那力量唤起一段记忆:
      年仅五岁的雪千里,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努力将自己缩在巨大的玄冰柱阴影里,警惕又充满敌意地瞪着王座旁那个陌生而艳丽的身影——初登王后之位的白媚。
      她一身红白相间的华贵裘袍,王者风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眼神没有母亲的温柔。她缓步走下王座,停在雪千里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了他。
      “你就是大王的儿子?”她的声音清脆,微微弯下腰,上下扫视着雪千里,道:“想当北境王?你有这个能耐吗?”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狠狠扎进小千里的心底,“只有讨厌别人的胆子,却没有赶超别人的勇气,注定一事无成。”
      五岁的雪千里面无表情,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听不懂全部,但那“一事无成”的判词,在他成长路上像烙印般刻下。
      作为王后的白媚,一点都不闲着。她在王座旁发号施令,指挥分发为数不多的存粮给嗷嗷待哺的幼狐和其他老弱;她站在寒风中,亲自勘察正在加速融化的冰川边缘,眉头紧锁;她在深夜的冰窟里,对着古老的图腾和残破的卷轴,眼神专注。
      最终,生命却定格在潇湘苑废墟上,她被寸灵剑光吞没前,眼中的一瞥复杂到极致。

      想着想着,雪千里回过神来。原来,这个让他幼时又厌又惧的后母,她所有的冷酷,竟都是为了眼前这些正在哀嚎的同族,为了这片正在崩毁的家园。她生前所做的一切,布施也好,寻找寸灵剑也罢,都是为了实现那个看似简单却遥不可及的愿望——让族人活下去,让家园恢复生机。
      那句“一事无成”的判词,无疑是对他此刻袖手旁观的鞭挞。
      他看着王座下的同族,缓缓抬起头,沉重的宿命在渐渐觉醒。
      而远处,冰川正在无声消融…

      ——————

      (启同廿六年三月初七 )
      清明。
      寅时刚过,天光未启,长明轩内却有了细微的动静。
      凌思之动作极轻地起身,换上素净的常服,将干净的布巾、几样简单的素点心、一壶清酒和几只小巧的白瓷茶杯放进包裹里,再把包裹系好。他推开门,空气夹杂着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天地间一片朦胧的灰青色。
      他撑着伞,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的弟子居舍区,踏着被雨水浸湿的青石板路,向山下行去。
      就在他身影即将隐入山道拐角处的竹林时,另一道身影从廊柱后闪出。宁可道揉了揉因早起而有些惺忪的眼,望着那抹融入雨雾的竹青色背影,好奇心瞬间压过了困倦:
      凌卿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大清早冒雨下山……肯定有事!
      他咧嘴一笑,也不撑伞,就这么淋着细密的小雨,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山路蜿蜒,雨丝如织,将远山近树晕染成一幅水墨。凌思之步履沉稳,径直走向明月松间郊外深处一片人迹罕至的幽谷。谷中松柏苍翠,细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寂寥。谷地深处,一座孤零零的坟茔静卧在雨幕中。
      凌思之在墓碑前停下脚步。墓碑痕迹斑驳,经历风霜已久。他放下包裹,取出布巾,默不作声地开始擦拭墓碑上的雨水和微尘。
      宁可道躲在几棵粗壮的松树后,屏息凝神。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他也浑不在意,只好奇地伸长脖子望去。当墓碑上斑驳的字迹在雨水的冲刷下逐渐清晰映入眼帘时,宁可道微微一怔。
      “尉迟熙 南宫素之墓”
      “尉迟……”宁可道从未见过这个名字。

      凌思之已将墓碑擦拭干净,摆好了点心,又取出那两只白瓷茶杯,小心地放在碑前。他提起酒壶,向一只杯中缓缓倒入酒液。
      “故人?”宁可道不再躲藏,从树后走出,踩着湿漉漉的草地,慢慢走近。
      雨点打在他的束袖交领衣上,颜色显得更深沉了些。
      凌思之动作一顿再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凝视着墓碑上陌生的名字,眼神复杂难辨。
      “以前怎没见你来过?”宁可道走到他身侧,看着墓碑,语气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
      凌思之沉默了片刻,他只是极淡地吐出两个字:“才知。”声音在雨声中几不可闻。
      他拿起酒壶,再次倾倒。这一次,清亮的酒液注满了另一只空着的白瓷杯。然后,他端起这杯酒,出乎意料地递到了宁可道面前。
      宁可道正抱着手臂,那把古朴的寸灵剑被他随意地抱在怀里,剑鞘上凝着细小的水珠。看这递到眼前的酒杯,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狡猾又带着点感慨的笑意:“原来如此,这里不是明月松间嘛。”
      他明白了凌思之的意思——此地无门规拘束,可饮酒。
      他爽快地接过酒杯,入手微凉。凌思之自己也端起另一杯酒,面向墓碑,微微躬身。宁可道见状,也收敛了笑容,神色肃穆起来,学着凌思之的样子,对着墓碑举杯致意。
      两人无声地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来一丝辛辣的暖意。
      放下酒杯,凌思之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墓碑上,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石碑,望向了那段未曾参与的过往。
      尉迟熙,凉州祈雨坛末代坛主,司掌寸灵剑。南宫素,余杭南宫氏之女。其弟南宫渊,视尉迟熙为敌,亦迁怒于姐姐南宫素,斥其背离宗族。南宫渊,便是如今南宫府当家的苏巧燕之夫。那场十五年前的变故。噬灵魔肆虐人间,凌思之的生父——守护寸灵剑的凉州祈雨坛坛主尉迟熙号召长安明月松间、南诏紫苏阁、广陵满堂春、余杭青荷关四大家族共抗噬灵魔,而南宫渊却企图独吞寸灵剑。凉州大乱,父亲将怀有身孕的母亲托付给掌门,自己战死沙场。母亲在生下凌思之后也体弱而亡。失落的寸灵剑已剑灵破碎,只剩聚灵子陪着凌思之长大。父亲相信,终有一天寸灵剑会重现于世。
      家族之死、父亲遗愿以及寸灵剑的守护重任…所有事情交织在一起,一时间让冷淡的凌思之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去应对。

      宁可道抱着寸灵剑,静静地听着。
      他能感受到凌思之话语下深埋的孤寂——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甚至是在多年后才知晓他们的存在与消亡,而血脉相连的舅舅南宫渊却是害死父母的仇人。
      而南宫渊,也死了,他想报仇也不知道往哪里撒气。
      “母亲……” 凌思之的目光落在墓碑“南宫素”的名字上。就在这时,山风吹过,墓边杂草摆动。凌思之蹲上前试图用手擦去杂草,却似乎摸到什么东西,他迅速抹去一些泥土,泥土间露出一个——那是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些母亲的遗物:其中有一枚雕刻着莲花纹的蓝青色的戒指,正是青荷戒。
      而凌思之曾注意到:南宫明手上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青荷戒!

      细雨如丝,无声地落在坟茔和两个沉默的少年身上。天地间只剩下雨打枝叶的沙沙声和坟前清冷的寂静。
      宁可道看着凌思之失落的样子,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并不知道凌思之此时在想什么。宁可道忽然咧嘴一笑,打破了沉重的寂静,装作爽朗,语气却无比认真:“我算不算第一个知道你父母的?大不了…以后我每年都陪你来!”
      凌思之执杯的手微微一颤。
      他缓缓侧过头,雨幕中,宁可道的真诚笑容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那乌红色的身影,怀抱着寸灵剑。
      凌思之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地看着宁可道,手中撑的伞正好遮住两人。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像断线的珍珠。
      宁可道抱着寸灵剑,脸上还挂着那副“小事一桩”的爽朗笑容。然而,他怀中的寸灵剑,那古朴的剑身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嗡鸣。
      凌思之胸前的翡翠聚灵子也在同一瞬间闪烁。
      仿佛在响应着什么!
      “小心!”凌思之厉喝出声,本能地一步跨前,试图将宁可道护在身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霜荷命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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