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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宿命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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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同廿六年三月初一)
辰时。
息机台内,宁可道躺在竹榻上,眼皮沉重,不适地眯了眯眼。
“醒了?”凌净护法沉稳的声音传来,指尖正搭在他腕脉上,眉头微蹙又缓缓舒展,“心脉倒是稳住了。”
宁可道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还活着。
他咧了咧嘴,声音还有些沙哑:“护法,我没事吧?那把剑……”他脑中闪过最后握住寸灵剑时那毁天灭地的场景。
凌净护法收回手,道:“那把剑,在明月殿。你且先修养好。”
宁可道被凌思乔搀扶着坐起,喝了口水润喉。
息机台外,凌思之和凌思未已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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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殿最深处的密室内,烛火在青铜兽炉上扑闪,光影投在绘着太极八卦的墙壁上。
凌冥掌门端坐主位,身着墨绿和金黄相间的掌门袍服。凌净护法、凌云讲士、凌行长老等分坐两边。众人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位最杰出的弟子。
凌冥掌门低沉道:“今日之言,关乎宗门存亡。”凌冥的声音低沉。
凌思之背脊挺直如松,凌思未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这个微妙的位置他站了十几年,此刻,他下意识地叹息一声。
“宁可道,”掌门从主位走下,“他体内的力量,与寸灵剑同根同源,聚灵子亦只为他一人共鸣。经我与诸位长老反复查证,并结合失落古籍推断……”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他极有可能,并非凡人,而是失落多年的寸灵剑——剑灵之身。”
一下子,凌思之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眉头紧锁,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他知道宁可道特殊,体内蕴藏着难以掌控的力量,却从未敢向这个方向揣测。剑灵?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人怎么可能是剑灵?
而凌思未的反应则截然不同。他震惊地抬起头,好像被一种责任砸中。他一直视凌思之为目标,渴望承担更重的责任,此刻,这责任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降临了。
凌冥掌门沉声道:“寸灵剑乃上古神器,其力可开天辟地,亦可毁天灭地。善恶两端,皆在一念之间。如今剑、灵、珠三者已隐隐呼应,若彻底合体,威能固然惊天动地,但稍有不慎,反噬自身,祸及苍生,亦在顷刻!万事,需慎之又慎!”
凌思未听完,斗胆发言:“掌门…这些不应该告知宁可道本人吗?”
凌冥抚须长叹良久,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后只说:“不可啊…宁可道心性未定,是最大的变数。”
他的目光首先锁住凌思之,语重心长道:“思之,你身负聚灵子,寸灵剑亦认可你,与他羁绊最深。寸灵剑仍由他执掌,你要助他熟悉力量,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你须有决心,将其剥离。”
随即,掌门转向凌思未:“思未,你要监督宁可道的心性变化,若他失控,你立马开启宗门法阵,先斩后奏!”
掌门的叮嘱一道无形的裂痕,在这对师兄弟之间轰然划下。
凌思之终于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师弟。他从凌思未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震惊,更有一股被委以重任的信心。
凌思未也回望过来,眼神复杂难辨。他看到了凌思之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守护之意。
“宁可道的身份,必须保密。在他彻底成长起来,众弟子中知晓此事者,唯尔等二人。”凌冥掌门转过身,强大的威压笼罩下来,“记住你们的职责。寸灵之秘,宗门之运,乃至天下安危,此刻系于你二人之身。”
“去吧。”凌冥掌门挥了挥手。
二人同时躬身行礼,动作依旧标准,却各怀心事。
退出明月殿,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大师兄,”最终,是凌思未先开了口,语气真诚:“明晚之前,我会将掌门的所托作为条章,交予你。”
他没有明说“所托”究竟是什么,是监督宁可道,还是制衡凌思之,或者两者皆有。
“好。”凌思之没有回头,望着远处息机台的方向,那里有个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那个人。
师兄弟二人不再言语,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二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曾经的荣耀榜排行,七岁的凌思之在试炼塔中最快到达顶层,将九岁的凌思未甩在后面,让其屈居第二。小小的凌思未皱着眉头,有些气馁。
“叔父,这个我来吧。”小思未把凌冥案几上的书籍一捧抱起,颠了一下,害怕书掉了。
凌冥漫不经心道:“你呀别整天在这里抱书了,今日练习了吗?”
“噢,叔父,我待会儿去。”小思未委屈道。
平日里小思未也经常躲着小思之,两人根本就玩不到一块去。后来,宁可道来了,整个明月松间乌泱泱的,凌思之和凌思未仿佛有了同一个“敌人”,两人关系才稍缓和,不过还是暗中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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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道抱着寸灵剑坐在息机台上,如获至宝。他闭目凝神,意识沉入体内,准备冲击困扰已久的「丁境强圉」。
起初,丹田内丙火灵力汇聚,膝上寸灵剑陡然一震,一股磅礴灼热的力量顺着经络闯入体内。
“呃!”他闷哼出声,引燃周身气息,针扎火燎的剧痛席卷而来。皮肤泛起赤红,满头大汗,整个人仿佛坐在熔炉之中。
“别乱动。”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是凌思之平日里的告诫。
“不,这是我的力量!我必须驾驭它!”宁可道咬紧牙关,心想。
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倔强,看来突破境界势不可挡。
谁知道,幻象随之涌现:马匹奔腾的荒漠,刀光剑影的战场,不知从何处来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闪回,仿佛身体即将被撕碎。
突然,寸灵剑传来一股如月华般的清凉之意,他抓住这个瞬间,将全部力量化作心火之剑,朝着「丁境」壁垒发起进攻!
宁可道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赤金光芒一闪而逝,锐利如剑。
「丁境强圉」!
他成功了!丙丁双火在他体内达成了某种玄妙的平衡。他轻抚剑身低语:“看来我们……还挺合拍。”
他低头看着光华内蕴的寸灵剑,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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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居舍外,僻静的竹林小径。雪万琼缓缓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雪千里,积蓄已久的怨愤瞬间爆发。她一把推开雪千里,赤着脚跳下床,头也不回地冲向竹林深处。
“小雪!”雪千里立刻追了上去。
竹林幽深处,雪万琼终于止住脚步,蹲下,小小的肩膀剧烈耸动,压抑的哭声再也忍不住,竟呜咽起来。
她才十一岁。
雪千里赶到她身后,伸出手想安抚:“小雪,别这样……”
“别碰我!”雪万琼转身,泪流满面,眼中满是怨恨,“可她是我亲娘!你看着她死!你就那样看着…”她手腕一抖,银铃发出尖啸,无形的音波犹如利刃,直刺雪千里!
雪千里瞬间躲闪,封寒鞭化作银色光幕护在身前,只守不攻。“小雪,冷静点!当时情况……”
“我不听!你是帮凶!冷血…”雪万琼状若疯狂,铃音响彻竹林,攻势越发凌厉,不顾一切地催动灵力,招招指向雪千里要害。她手背上那道冰晶爪痕印记若隐若现。
雪千里修为远高于她,却只守不攻,封寒鞭精准地格挡开每一道音刃,身形在竹影间飘忽不定,避免伤到她分毫。他承受着妹妹的攻击和字字泣血的控诉,心如刀绞,却无法解释。
“别闹了!跟我回去!”雪千里抓住一个空隙,低喝道,试图制住她。
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脚步声和人声。
“咦?那边好像有动静?”
“是雪师兄和万琼师妹吗?”
“大小姐又生气啦?!”钟以云那带着点调侃的声音。
雪万琼的哭声和攻势戛然而止。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用手背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抬起头时,假装淡定,那双红肿的大眼睛里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平静,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委屈。
雪千里也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成那个优雅疏离的雪师兄。他自然地挡在雪万琼身前,对着走近的秦玉、钟以云等人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无事,阿琼做了噩梦,有些惊悸,我带她出来透透气。”
秦玉担忧地看着雪万琼:“师妹没事吧?脸色好差呀。”
雪万琼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谢师姐关心,我……没事了。” 她将所有的悲伤、愤怒、对身份暴露的恐惧,以及那份不敢在人前流露的丧母之痛,在那一刻,全部死死地咽了回去,深埋心底。
钟以云还想说什么,被秦玉悄悄拉了一下。
人间的悲欢,在那一刻,确实并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