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灵》辞锈澜声

16、潇湘围剿

　　（启同廿六年二月初八）
　　明月松间的明月殿内，气氛比平日更显凝重。檀香在青铜兽炉中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疑云。
　　凌冥掌门端坐主位，长眉紧锁。凌云执事手中的泼墨竹林扇也失了往日的闲适，悬停在半空。凌净护法则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
　　“……那股力量，不是寻常修士所有。”凌净护法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与当年凉州祈雨坛……感应到的寸灵剑的‘炁’，有几分神似。”
　　凌云执事接口道：“聚灵子异动更是蹊跷。此珠伴随思之多年，温润养灵，从未伤及他人。宁可道竟能引动珠内雷霆之力反噬，聚灵子乃寸灵剑核心所化，它对宁可道体内那股力量的‘反应’，恐怕才是关键。”
　　凌冥掌门沉声道：“潇湘苑现玄狐踪迹，白媚现身长安，吸人精元，行事诡谲。如今思之与宁可道体内皆生异象，聚灵子躁动。”他目光扫过众人，“莫非……寸灵剑灵将现于世？或是……已有其主？”
　　凌净护法微微摇头，眼中疑虑更深：“我曾疑心宁可道本身便是剑灵所化。但细细盘问其家世过往，归峰山宁家世代镇守山脉，乃镇山世家，宁可道自幼体魄强健，性情跳脱，并无异常。其父宁山，更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宁可道入明月松间前的经历也清晰可查，并无奇遇。剑灵之说……似乎站不住脚。”
　　“可那力量如何解释？”凌云执事追问。
　　“这才是最令人忧心之处。”凌净护法叹息，“若寸灵剑重现，其灵择主，无论对明月松间还是天下，都是大事。但若宁可道并非其主，而是被寸灵剑的魔性所染，或是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力量纠缠……”他没有说下去。
　　凌冥掌门眼中精光一闪：“无论如何，宁可道与思之的身体状况，必须严加看护。寸灵剑的下落，更是重中之重！潇湘苑乃妖邪巢穴，白媚现身长安绝非偶然，或许那里能找到寸灵剑的线索，至少能剪除玄狐羽翼，断其一臂！”

　　恰在此时，凌思未推门而入，气息微喘：“掌门，各位长老！新弟子修炼已按计划进行，新弟子中司徒悦、雪千里等表现突出。另外，易飞捕头传来密报，潇湘苑虔婆子今日十分低调，但锁春阁内脂粉香气依旧浓郁，疑是白媚今夜将在锁春阁‘宴客’！”
　　“好！”凌冥掌门猛地站起，决断道，“即刻点齐精锐弟子，汇合衙门易飞捕头，包围潇湘苑！务必擒下白媚，查清妖邪根源及寸灵剑线索！宁可道伤势未愈，不得参与此次行动，留在山门静养！”
　　“是！”凌思未沉声应道，眼中战意翻腾。

　　—

　　戌时的长安城华灯初上，笙歌隐隐。潇湘苑所在的花街柳巷更是灯火通明。
　　易飞带着捕快们包围了潇湘苑，众人叫喊着落荒而逃。
　　明月松间弟子身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与衙门捕快悄然汇合，在易飞的指挥下，迅速而严密地将潇湘苑围了个水泄不通。灵力微光在弟子们指间流转，结成无形的警戒网。凌思之与凌思未立于队伍最前，一个如湖中水亭，气息沉凝；一个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点人！”凌思未低喝。
　　弟子们迅速清点人数。
　　凌思之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紧绷的脸庞，眉头一皱：“雪万琼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凌思乔急道：“方才下山时还见她跟在队伍后面！”
　　雪千里不语。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凌思之心头。但箭在弦上，不容迟疑。他当机立断：“行动！”

　　“砰！”
　　锁春阁紧闭的雕花木门被凌思未一脚踹开，众弟子涌入，灵力光华瞬间照亮了这间布置得极尽奢靡的厢房。然而，预想中的妖影魅踪并未出现。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红木圆桌，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只白玉碗。碗中盛着半碗暗红近黑的浓稠液体，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正是人血！

　　几乎在同一瞬间，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凌思之反应最快，身形如电，拔地而起，独离剑清吟出鞘，化作一道青光冲破屋顶。凌思未紧随其后。
　　清冷月色下，屋顶的景象令人心惊。
　　白媚依旧穿着那身妖娆的红白舞衣，面纱已除，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只是此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怨毒和得意。见凌思之破顶而出，白媚娇笑一声，声音却冰冷：“来得正好！”
　　话音未落，她竟猛地将旁边的雪万琼朝着屋檐外狠狠推去。
　　“小雪！”下方传来雪千里惊怒交加的厉喝！雪千里扑向坠落的妹妹，险险在半空将她接住，两人身影迅速隐入下方建筑的阴影中。
　　而就在雪万琼脱手的刹那，白媚周身爆发出刺目的粉红色光芒，瞬间扭曲了空间，把屋顶和地面的空间隔得死死的。凌思未、司徒悦和南宫明望着屋顶，只见上面的凌思之一下子消失了。

　　凌思之只觉眼前画面剧烈荡漾，更让他心中一沉的是，一道赤色的身影也被这幻境强行卷入，出现在他身侧——正是本该留在山门养伤的宁可道。
　　“你怎么……”凌思之话音未落，白媚的攻势已至。
　　“两个小郎君都来了？”白媚阴险又冷静道，手臂轻挥，缠绕在臂弯间的轻纱瞬间化作数条狐狸尾巴，铺天盖地朝两人噬咬而来。
　　“屏界！”凌思之低喝，独离剑光暴涨，在两人身前布下一层凝实的青色光幕。
　　“小心！她是「庚境上章」！”凌思之一边冲上去一边提醒。
　　宁可道虽被卷入，伤势未愈，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他腰间那串褪色的铜钱币急促作响，面对这诡异的幻境，他竟不退反进，一步抢到凌思之斜前方，双手结印，口中急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破邪显正，敕！”数道破煞符脱手而出，化作赤金光箭，精准地射向几条突破屏界缝隙的狐尾，将其钉在半空，化作青烟消散。
　　“你伤势未愈，退后！”凌思之见他强行催动灵力，又急又怒，独离剑光分化，化作密集剑网，将后续攻击尽数绞碎。宁可道却充耳不闻，眼神死死锁定在幻境深处白媚飘忽的身影上，指尖又捻起一枚铜钱币，低吼道：“万花引！”
　　瞬间千万朵花瓣飞箭般滚去。
　　白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杀了小花妖…”
　　“不仅她，还有你！”宁可道十分嚣张。

　　幻境之外，现实屋顶。
　　雪千里抱着惊魂未定的雪万琼隐在屋檐阴影下，确认妹妹无碍后，他抬头凝视着那片隔绝内外的粉红光晕，他能感觉到幻境内激烈的灵力碰撞。眼见血色风暴即将吞没凌思之和宁可道，雪千里眼神一凝，并未动用封寒鞭，而是猛地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带着寒意的灵光，快如闪电般点向幻境边缘窜去。
　　“碍事！”幻境中的白媚似乎感应到雪千里的注视，低声道，而攻势更猛，手中的爪化作血色风暴席卷向凌思之和宁可道。
　　与此同时，雪千里的那点寒光没入光晕，无声无息，却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粉红光晕剧烈波动了一下。
　　“啪啦——”
　　如同琉璃碎裂的脆响传来。那坚固的粉色幻境光幕，竟被这看似柔和的一击生生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月光透过裂缝洒入，幻境的力量瞬间紊乱。
　　这刹那的破绽，对凌思之和宁可道而言已足够。

　　“破！”凌思之抓住机会，独离剑汇聚全身灵力，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色光链，狠狠斩向幻境裂缝，宁可道也同时将手中那枚蓄势待发的铜钱币弹出，铜币在空中急速旋转，发出清脆的裂空声，后发先至撞在裂缝边缘！
　　“轰隆！”
　　幻境轰然炸裂，碎片四溅，迅速消融在夜空中。凌思之和宁可道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现实的屋顶上，气息都有些紊乱，尤其是宁可道，强行催动灵力让他脸色更白了几分，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却仍倔强地站稳。凌思之搀扶着他。
　　而白媚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屋顶上，只剩下凌思之扶住摇摇欲坠的宁可道，凌思未带着弟子们跃上屋顶，看着一片狼藉和消失的目标，脸色铁青。易飞捕头也带人冲了过来，看着空荡荡的屋顶和人血的玉碗，眉头紧锁。
　　“没事吧？”司徒悦问雪千里。
　　雪千里抱着妹妹，微笑道：“无碍。”

　　今晚的围剿失败。
　　夜风带着血腥和残存的胭脂气，吹过沉默的众人。

　　—

　　千里之外的玄狐山洞府。
　　冰晶王座之上，玄狐山王正闭目养神，殿内寒气森森，白媚的身影如一道粉色轻烟，无声无息地回到这里。她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此次战斗妖力损耗不小，眉宇间还残留着怨怒。
　　“大王。”白媚盈盈下拜，放软声线，“妾身回来了。”
　　玄狐山王睁开双眼，瞳孔幽火跃动：“如何？”
　　白媚压下不甘，换上邀功之色：“虽未擒下凌思之与宁可道，却有所获。凌思之确为尉迟熙之子，身怀聚灵子。至于宁可道……”她刻意一顿，十足把握道，“他气息与寸灵剑同源，纵非剑灵本身，也必是剑灵所寄！”
　　“宁可道……”玄狐山王玩味低笑，“有趣。”
　　他挥手示意，侍女端来玉盘，上置两碗猩红温热的鲜血，腥气弥漫。
　　白媚目光触及玉碗，心头莫名一刺。眼前竟浮现两张小脸——一张倔强疏离，面对琼浆满眼厌恶，紧抿双唇，仅沾唇即止；另一张天真懵懂，躲在哥哥身后，小口吞咽，皱鼻难受。
　　两个孩子，对这维系玄狐血脉之力，竟都排斥，染了“人”的习性！
　　白媚心中恼火，她是纵横北境的王后，何曾为小辈“挑食”烦心？饮血食髓，本是天性！
　　她强压心绪，堆起妩媚笑容：“多谢大王体恤。”伸手接过玉盘，带着与孩子赌气般的心情，将碗中血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