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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息机台上 ...

  •   (启同廿六年正月廿八至二月初七)
      息机台内,药香与竹叶清气交织。宁可道像一株被霜打蔫的野草,懒懒地躺在靠窗的竹榻上,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烦躁。凌净护法每日雷打不动地在息机台为宁可道行针灌药,银针扎入穴道时带来的酸麻胀痛,还有那苦涩的汤药,几乎成了他这十日生活的全部滋味。

      “静心凝神,引气归元。”凌净护法捻着银针,声音平和,力道行云流水。
      宁可道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试图调动一丝灵力去感知那所谓的“体内废墟”,这种无力感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他烦躁。他生性好动,以往受伤,哪怕断几根骨头,躺个三五天也就活蹦乱跳了。可这次,凌净护法口中“伤及根本”四个字,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了这张竹榻上。

      更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是隔壁榻上那位“监工”——凌思之。
      凌思之的内腑震荡比他轻些,调息几日,脸色已恢复大半,只是气息仍有些虚浮。他并未离开息机台,反而在凌净护法默许下,占据了宁可道旁边那张闲置的竹榻,美其名曰“同调养”。
      于是,宁可道的“苦难”便多了一项。

      “汤药烫,慢饮。”凌思之的声音清冷,在宁可道端起药碗准备一口闷时响起。
      宁可道手一抖,差点洒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皱着鼻子,小口啜饮那苦得令人发指的药汁。
      凌思之沉默,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碗上。
      刚放下碗想喘口气,凌思之的声音又来了:“行针后半个时辰内,不宜妄动,静卧为佳。” 目光扫过他那想翻身的腿。
      “……凌卿!”宁可道哀嚎一声,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就不能……看看书,或者出去练练剑?让我清净会儿?再念下去,我耳朵真要长茧子了!”
      “护法嘱我亦需静养。”凌思之答得理所当然,顺手拿起旁边茶几上凌净护法留下的几卷经络图录翻阅起来,姿态端方,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

      入夜,息机台更显寂静。宁可道伤口和经脉的隐痛在夜晚尤为清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隔壁榻上,凌思之呼吸悠长平稳,似乎已入定。宁可道盯着屋顶横梁的阴影,百无聊赖,白日被“监管”的憋闷又涌上来。

      他故意弄出点声响,轻咳两声。
      凌思之的呼吸节奏丝毫未变。
      他又翻了个身,竹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凌思之依旧稳如泰山。
      宁可道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侧过身,面朝凌思之的方向,黑暗中眼睛亮晶晶的,压低声音戏谑道:“喂,凌卿……你白天寸步不离地盯着我,该不会……是怕我跑了,没人给你解闷吧?还是说……”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你其实挺享受照顾我的?”
      黑暗中,正在睡觉的凌思之手指似乎顿了一下,极其轻微。宁可道见他没有回答,脸上的得意更明显了——终于扳回一局!

      然而,得意没持续多久。后半夜,宁可道被一阵源自心脉深处的尖锐抽痛惊醒,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蜷缩起来,咬着牙不让自己哼出声,但额上青筋都暴了起来,脸色在月光下惨白一片。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混乱而灼热的画面:血色的荒漠、凄厉的哭喊、还有一枚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珠子……
      他迷迷糊糊。
      黑暗中,一道身影无声地坐起。凌思之不知何时已来到他榻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清了他痛苦蜷缩的模样和额上的冷汗。凌思之伸手摸摸他额头,指尖凝聚着一点灵力,悬在他心口上方寸许,并未触碰,只是缓缓引导着周围紊乱的气息。那灵力如同清凉的溪流,从凌思之胸前佩戴的聚灵子中丝丝缕缕渗出,虽不能根治那撕裂般的痛楚,却奇迹般地带来一丝抚慰,让宁可道的抽痛稍稍平复。
      凌思之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边泛白,才悄然收回灵力,无声地回到自己榻上,仿佛从未离开。只有宁可道醒来时,心口残留的那一丝清凉,和桌上收拾整洁摆放完好的物品,成了昨夜无声守护的证明。
      宁可道眼神疑惑,身体还有些残留的虚弱,他看向凌思之时,后者只是淡淡一句:“昨夜灵力不稳,护法不在,替你疏导片刻。” 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日子就在这别扭的“监管”中滑过。宁可道到底闲不住。息机台的窗户正对着通往后山的小径,每日申时,下学的师弟师妹们总会叽叽喳喳地路过。宁可道的眼睛就亮了,脸上也重新焕发出光彩。
      “凌思乔!”他趁着凌净护法去库房取药,凌思之闭目调息的空档,压低声音朝窗外喊,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凌思乔果然探头探脑地溜了过来,看到宁可道精神好些了,也咧嘴笑了:“道哥!你好点没?”
      “死不了!”宁可道飞快地从床底下摸出几个油纸包——那是他之前珍藏的最后一点零食存货,献宝似地递过去。
      “老规矩!蟠桃蜜饯给秦玉,玉梨膏给钟以云,碧落饼……分给新来的小师妹们,特别是那个叫雪万琼的,我看她总馋嘴!还有桂花糕!”
      凌思乔笑嘻嘻地接过,揣进怀里:“包在我身上!不过小雪最近总是旷课,我都提醒她了……反正道哥你就是咱们的及时雨!”他猫着腰,像只灵活的兔子溜走了。
      这一幕,恰好被调息完毕睁开眼的凌思之尽收眼底。他看着宁可道那副“走私”成功的模样,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重新拿起那本早已翻烂的经络图录,只是嘴角似乎有极淡的一丝无奈。

      到了第七八日,宁可道伤势好转,已能缓慢走动,脸上也多了血色。凌思之也不再只是监管,开始履行他大师兄的部分职责。他将凌净护法交代的导引口诀,结合明月松间的基础心法,用最浅显的方式讲解给宁可道听,助他梳理修复体内混乱的灵力流。

      “气行手太阴,非蛮力冲撞,当如水滴石穿,意随气走……”凌思之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讲解时格外耐心,指尖在宁可道手臂经络上虚点,引导他感知那微弱气流的正确路径。

      宁可道很不耐烦,虽然嘴上偶尔还会嘟囔“凌夫子又开课了”,但学得却异常认真,眼神专注。他知道,这是恢复的关键。有时理解有偏差,气息走岔,疼得他龇牙咧嘴,脸都皱成一团。凌思之便会立刻出手,一道温和精准的灵力渡入,帮他拨乱反正。每当这时,宁可道就会松一口气,冲凌思之露出一个感激笑容。

      第十日黄昏。凌净护法最后一次行针完毕,仔细探查过宁可道的脉象,终于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嗯,根基算是稳住了。经脉的损伤非朝夕之功,还需慢慢温养。切记,三个月内,不可与人动手,不可强行催动超过三成的灵力,更不可再尝试那等凶险的注灵之法!否则,神仙难救。”

      宁可道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护法您放心,我保证乖乖的!” 他迫不及待地活动着手脚,感觉那束缚了十日的沉重枷锁终于卸下,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凌净护法又叮嘱了凌思之几句,便离开了息机台。

      息机台只剩下两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竹榻染成温暖的橙色。宁可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噼啪轻响,感觉重获新生,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总算……刑满释放了!”他长长舒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正在整理衣袍的凌思之,笑容明亮,浑身有股劫后余生的轻松,道:“凌卿,这十天,辛苦你了!为了报答你的悉心照料……”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碧落饼递了过去,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可是‘息机台特供’,外面吃不到!”
      凌思之整理衣襟的手顿住了。他看着宁可道递过来的那半块卖相不佳的饼,又抬眸对上宁可道那双亮得盛满真诚笑意的眼睛。夕阳的金辉落在那双眼里,仿佛跳动着温暖的火焰。那火焰,如此生动,如此耀眼。

      凌思之的嘴角,极其轻微却真实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难以捕捉的微笑。他没有去接那半块饼,只是转过身,留给宁可道一个挺拔如竹的背影,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
      “伤未愈,少食甜腻。”
      宁可道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半块饼,嘿嘿一笑,自己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嗯,虽然被压扁了,但甜味似乎更足了。他三两口吃完,拍拍手上的碎屑,感觉这困了他十日的息机台,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甜美起来。只是,心口深处,那被凌思之灵力抚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望着凌思之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声音轻快:
      “等等我啊,凌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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