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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修炼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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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同廿六年正月十七)
辰时。
余杭,江南腹地一颗润泽的明珠。
码头上喧腾的人声此起彼伏。船夫号子与桨声交织;脚夫们肩扛手提着鲜货;马车上的商贾指挥着伙计。
顺着这市井人流望去,码头、大街、小巷……熙攘的烟火气一路延伸,视线终于停驻在长街尽头的青荷关南宫氏府邸——宛如水中央的一座莲台。但凡与莲花池有关的行当,从种植、采摘,到贩运、加工,桩桩件件,皆绕不开“青荷关”这响当当的名号。
南宫明低着头走进南宫府邸,他走过前厅和层层递进的房舍,经过的府内下人们见到他却都绕道走,根本不跟他打招呼。静谧的湖面生长着荷花,南宫明只觉得可笑:因为这在正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而盛大的南宫氏总能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正厅里,二姨娘南宫夫人正端坐在主位,胭脂紫的长袍都拖到地板上了。她并未看走进来的南宫明,纤长的手指正拈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浑圆金丹,对着窗台透入的光线细细端详。
“回来了?”她终于开口,冷硬的声音扎得南宫明心头一紧。
“是。”南宫明点头,声音低哑。
南宫夫人这才慢悠悠地将目光从金丹上移开,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审视和厌烦。
“机会给你了,能活着回来,是你自己的造化。别辜负了这颗‘定魂丹’的效力。”她指尖微动,金丹在掌心滴溜溜转了一圈,“记住,好好表现。你这条命,南宫家养着,不是让你糟蹋的。”
南宫明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劲。他不敢怒,更不敢言。
“我已按夫人吩咐,拜入明月松间了。”南宫明的声音低沉。
南宫夫人冷酷的脸上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好!做得好!这才是南宫家的好孩子。”她身体微微前倾,“明月松间,灵气汇聚之地,好好待着。大弟子凌思之……还有他身边那个热闹的小子,宁可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记清楚。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说完脸上流露出虚假的疼爱。
南宫明只觉得一股寒气直窜头顶。他低下头,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被谄媚的假笑代替,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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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同廿六年正月廿四)
卯时。
晨曦微露,空气里还夹杂着昨夜未散的寒意。
明月松间后山的演武场上,整齐地列着新入门的弟子。竹青色的道袍在晨光中连成一片青翠的竹林。二师兄凌思未身姿挺拔如松,站在队列前方。
“屏界!”凌思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乃我明月松间护身之基!守得住,方有进击之机!”
他并指于胸前,指尖灵光微吐,动作沉稳而清晰。一道半透明的淡青色光晕的半球形屏障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型。
“屏息凝神,气沉丹田,观想灵台一点光,引气流转于前,聚而不散,凝而成壁!”凌思未的指令简洁有力。
弟子们纷纷效仿,尝试调动体内那微薄的气息。演武场上顿时响起一片灵力不稳的波动声。
司徒悦的动作还算流畅,身前的屏障虽薄,但已初具雏形。雪千里兄妹的屏障则显得更为凝实,雪万琼腕上的银铃随着灵力流转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南宫明额角渗出细汗,指尖颤抖。
凌思未的目光在南宫明身上略作停留,随即移开,继续严厉地指导着其他人:“灵力溃散者,重来!形神不凝者,重来!屏界之道,在于‘定’!心不定,则界不存!”
晨练在略显沉闷的重复和汗水中进行。直到日头升高,凌思未才宣布休息片刻。弟子们如蒙大赦,精神骤然松懈,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揉着酸痛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风般卷了过来,带着明朗的笑意,宁可道穿着他那身与校服格格不入的金狼纹赤色圆领袍,袖子鼓鼓囊囊。他像只灵巧的松鼠,在坐下的师弟师妹们身边飞快穿梭。
“喏,秦师妹,你爱吃的蟠桃蜜饯!”
张开双手,捧着的果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钟师弟,玉梨膏,润润嗓子!”
“小师妹,碧落饼!别让二师兄瞅见哈!”
一份份小巧的油纸包被精准地塞进弟子们悄悄伸出的手里或宽大的袖袋里。原本疲惫沉闷的气氛,瞬间被这点小小的甜蜜和来自三师兄的“违规”关怀驱散了不少,弟子们脸上露出了感激又兴奋的笑容。
“这是什么!这么好吃!”雪万琼大叫,“哥,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对雪千里说。
宁可道回答:“这是桂花糕。”
凌思未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并未出声制止,只是嘴角似乎抿得更紧了些,翻着白眼。而坐在角落的南宫明,看着手里被宁可道塞过来的一块碧落饼,嘴角有一丝微笑,仿佛从未有过的感觉。再想到自己从南宫少爷变成南宫府的下人,心头一阵酸涩难言,默默地将饼收进了怀里。
黄昏,修炼结束,众人陆陆续续走出演武场。凌云执事正在门口看着弟子们鱼贯而出。看到宁可道时扔给他个牌子,刚好使宁可道停下了脚步,定睛一看,是明月松间的“惩戒牌”——把“罪行”和“惩罚”写在竹牌上,一式两份,其中一份赐给违规者。
上面写着:私制法器,抄门规一百遍。
凌云执事“哼”了一声。
宁可道这才恍然大悟,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冷面的凌思之:好啊,你竟然告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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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千里之外的长安,那个潇湘苑依旧是彻夜不息的喧嚣模样,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虔婆子扭着腰肢,满脸堆笑地送走一位位客人。这些刚从温柔乡里出来的富商豪客,大多面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对虔婆子的招呼置若罔闻,只是梦游般地向外挪动脚步。
“哟,王老爷,李员外,这就走啦?七姑娘的舞姿可还受用?”虔婆子甩着香帕。
无人应答。那几位被点名的客人,如同提线木偶,面无表情地跨出了潇湘苑的门槛,步入夜色之中。
虔婆子撇撇嘴,对着旁边的小龟公嘀咕:“瞧瞧,玩脱力了吧?一个个跟丢了魂儿似的!啧啧,七姑娘的恩泽,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哟!”她只当是这些男人纵欲过度,全然未觉异样。
然而,当这些眼神空洞的男子踏入一条幽深僻静的小巷深处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们的身影在巷子浓重的阴影里,逐渐淡化消失。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抹去,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夜色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巷子深处穿堂而过的阴冷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
凌思之和凌思未在路口的阁楼上目睹了这一切。
“这些男子失去了精气,如行尸走肉。”凌思未道。
凌思之神色凝重。
明月松间,后山溪畔的篝火旁。宁可道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滑稽山野逸闻,逗得围坐的师弟师妹们前仰后合,笑声在静谧的山谷里回荡。
不远处,一株老松树下,雪千里抱臂而立,他安静地望着溪边那团跳跃的温暖火光和人群中心那个笑声爽朗的身影,俊美冷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缠绕在他手腕上的那根细长银鞭,在篝火光芒无法触及的阴影里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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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同廿六年正月廿八)
清晨,明月松间后山一处僻静的竹林空地上——注灵谷,已布置起一座简易道场。朱砂绘制的符文在地面蜿蜒,几枚古旧的铜钱按方位嵌在阵眼。
凌思之神情肃穆,正引导着宁可道完成给其佩剑“十二”注灵的最后准备。宁可道盘坐阵中,双手紧握横于膝前的“十二”。
“凝神内观,引丹田之气,循手太阴肺经,过少商,注于剑脊。”凌思之的声音清冷。
宁可道依言而行,将自身修炼的土行灵力缓缓注入剑身。“十二”如饥似渴地吸纳着灵力,戊土的厚重黄光在剑脊上流淌,勾勒出复杂的纹路。然而,就在灵力即将充盈剑体,完成最后一步的那一刻——
宁可道心脉深处蛰伏的丙火力量,仿佛被“十二”的土行灵力唤醒,骤然爆发出远超他掌控的磅礴气息,这股力量十分炽烈,瞬间冲垮了他小心翼翼引导的灵力流,反噬自身。
“噗——!”宁可道一口鲜血喷在剑身之上,戊土与丙火灵力在剑脊上如两条蛟龙撕咬,土黄光芒瞬间被刺目的赤红吞没。他身体剧震,眼前发黑,经脉如被烈火灼烧又似寒冰冻结,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
几乎同时,凌思之胸前的翡翠聚灵子也爆发出光芒,他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如纸,强行掐诀的手指颤抖不已,嘴角亦溢出一缕鲜血。
“呃啊……!”宁可道痛苦地蜷缩起来,手中的“十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剑光闪烁不定。
“道哥!”一直守在外围的凌思乔惊叫出声,他本是被凌思之叫来护法的,见此情景毫不犹豫地冲进道场。傻傻的他,瞬间懵了。他飞快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凌思之,又想去拉宁可道。
“别碰他!”凌思之强忍剧痛低喝,声音沙哑,“灵力暴走…快……去找凌净护法!”他看向山腰医庐的方向。
“哦哦……哦…”凌思乔不敢迟疑,向医庐方向奔跑。
竹林空地上一片狼藉,只剩下灵力紊乱的两人。凌思之挣扎着坐起,不顾自身伤势,目光紧紧锁在宁可道身上。宁可道蜷在地上,额角直冒冷汗。
“…别乱动……”凌思之喘息着,“会加重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