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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流渐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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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谨将新的文件箱放在文彻工作台上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这次的箱子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陈旧,深蓝色的硬纸板边缘已经磨损泛白,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地块七 - 原始档案”的字样,字迹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
“先生吩咐,这些资料也需要一并梳理,并入你的报告。”周谨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镜片后的目光在文彻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文彻的视线落在那个箱子上,心跳有几不可察的加速。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松开。他抬起头,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面对额外工作量时的温顺接受,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好的,周助理。我会尽快处理。”
箱子被打开,一股混合着纸张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的文件杂乱无章,各种规格的报告、手写笔记、甚至还有泛黄的蓝图和拍立得照片混杂在一起,时间跨度似乎很大。这不像是一个规范管理的企业档案,更像是一个私人侦探的废纸篓。
文彻深吸一口气,戴上旁边准备好的白色棉质手套,开始了工作。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触碰的或许不再是简单的商业项目资料,而是某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的边缘。
他处理得极其耐心,像考古学家清理出土文物般,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按时间顺序初步排列。最早的文件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是一些关于城南区域历史沿革的初步调研,其中提到了该区域可能存在一个晚清时期的民间商业行会遗址,但语焉不详。
随后出现了一些零散的勘探申请报告副本,申请方并非沈氏集团,而是一个名为“溯光”的文化研究基金会。这些申请大多被区级□□门以“证据不足,缺乏明确遗址定位”为由驳回。驳回文件的签字栏里,一个名字反复出现——李兆。
文彻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凝固了。
盛昌信贷的李兆。那个将他逼入绝境,最终送上拍卖会的债主。他曾经……在区□□门任职?
一股寒意顺着文彻的脊椎悄然爬升。巧合?他从不相信巧合。
他继续往下翻阅。时间线推进到沈氏集团正式接手城南旧改项目前期。文件的性质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新的勘探报告,结论倾向于认定该区域“无重大考古价值,无保留完整历史建筑”。而之前“溯光”基金会提交的那些申请和初步调研报告,在这些新文件里被刻意忽略或轻描淡写地否定。
其中一份关键的环境评估补充说明里,关于“地块七”土壤成分的分析数据,有几项关键指标存在着细微的、但足以影响结论的修改痕迹。修改的方式,与他在之前规划草案中发现的如出一辙——笔迹不同,缺乏确认流程。
文彻的指尖在那修改的数据上轻轻划过。他几乎能感受到执笔人那份试图掩盖什么的急切。
他打开了那个装着拍立得照片的密封袋。照片数量不多,只有七八张,色彩因年代久远而有些失真。内容比之前在勘测报告附录里发现的复印件要清晰得多!照片清晰地展示了一段埋于地下的砖石结构,青砖拱顶,规模似乎不小。其中一张照片拍下了一角残破的石碑,石碑上的刻字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同业公会……”等字样。
这正是早期调研中提到的那个晚清商业行会!
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拍摄日期和简短的备注,字迹娟秀有力:“‘清源堂’遗址?规制超乎预期。亟需保护。” 落款只有一个字:“林”。
林……
文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他认识这个笔迹。在他童年那些被墨香浸染的午后,他曾无数次模仿过这个笔迹,那是他母亲林晚的笔迹
母亲……和这个项目有关?在她“意外”去世之前?
无数线索、疑问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在他脑中炸开。父母的“意外”,李兆的逼债,这个被刻意掩盖的遗址,沈从谦意味深长的“放饵”……这些散落的点,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隐隐串联起来。
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将手撑在桌面上才能稳住身体。冰冷的汗水从额角渗出。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将那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现在不是时候,绝不能在这里失态。
他花了足足五分钟,才让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指尖平复下来。他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分。
他将这些照片和与之相关的笔记、被驳回的申请报告单独归类,放入一个新建的文件夹,命名为“地块七 - 历史溯源存疑”。在清单上,他客观地罗列了照片内容、笔迹备注、与早期调研报告的关联,以及申请被反复驳回的情况。他没有提及笔迹的归属,也没有做出任何主观推测,只是将事实清晰地呈现在那里。
但他知道,沈从谦看到这些,绝不会无动于衷。一个顶级Alpha商业领袖的敏锐和多疑,绝不会忽略这其中明显的异常和潜在的关联。
……
第二天下午,文彻将整理好的第一阶段报告(不含地块七原始档案部分)和那份详尽的“存疑点”清单交给了周谨。周谨接过厚厚一沓文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傍晚,沈从谦的书房内。
他独自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文彻提交的报告和清单。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身后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审判者。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地块七 - 历史溯源存疑”那一部分。当看到“林”字的落款和“清源堂遗址”的描述时,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他拿起内部电话,声音低沉:“查一下‘溯光’文化研究基金会,以及所有与‘清源堂’、‘林晚’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要快,要隐秘。”
放下电话,他的指尖划过清单上那些客观、冷静的文字。文彻的处理方式,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过于完美。他精准地指出了所有问题,却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引火烧身的解读。
这份远超普通Beta能力范畴的敏锐和近乎冷酷的克制,让沈从谦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这个文彻,绝不仅仅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落魄青年。他潜入这里,必然带着某种强烈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似乎与城南旧改,与那个被掩埋的遗址,甚至与已故的林晚教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想起资料里提到的,文彻父母是死于西部边境的考古意外。而李兆,这个曾经在□□门任职、如今在灰色地带放贷的人,也曾出现在西部边境的城市……
沈从谦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张巨大的、隐形的蛛网前,文彻是落入网中的飞蛾,而他自己,或许也早已身处网中。他放出鱼饵,想看看能钓出什么,却没想到可能牵扯出更深的水下的庞然大物。
他拿起笔,在文彻的清单末尾,批注了一行字:
“继续深挖‘地块七’所有关联信息,包括所有接触过该地块原始资料的人员名单。权限已开放至L3。”
L3权限,意味着文彻可以接触到集团内部大部分非核心机密资料,包括部分人事档案和项目往来邮件。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
当晚,文彻在客房的书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突然多出来的访问权限提示,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L3权限。
沈从谦果然上钩了。或者说,他主动踏入了沈从谦布下的局。
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博弈,只是彼此的目的和底线尚且隐藏在迷雾之中。
文彻没有立刻行动。他关掉了电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山风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母亲娟秀的笔迹,父亲谈及考古发现时熠熠生辉的眼神,李兆那贪婪而阴鸷的面孔,拍卖会上刺目的灯光,沈从谦深邃难测的目光……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他知道了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他必须利用这个权限,找到更多关于“清源堂”、关于父母之死、关于李兆在这个项目中角色的确凿证据。但同时,他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让自己彻底暴露在沈从谦的视野之下。他是在刀尖上跳舞,与虎谋皮。
他拿起桌上那支普通的铅笔,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冰冷的笔杆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赌注,是他的生命,以及那被尘封的真相
获得L3权限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文彻踏入书房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周谨为他调试终端设备时,多提醒了一句:“文先生,L3权限可访问的信息量很大,请务必专注于与旧改项目直接相关的内容。”
“我明白,谢谢周助理。”文彻点头,声音温和。他坐在全新的终端前,屏幕亮起,显示出比之前复杂数倍的系统界面。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先花时间熟悉了档案检索系统和邮件系统的操作逻辑,像一个真正初次接触高级权限的新手。
直到下午,他才开始有针对性地搜索。他没有直接搜索“林晚”或“清源堂”,那太明显了。他以“地块七历史溯源”和“溯光基金会”为切入点,逐步扩大搜索范围。
系统里关于“溯光”的信息不多,大多是一些早期项目接洽的邮件往来。基金会似乎是由几位退休教授和民间文化爱好者组建,规模很小,资金匮乏。在一份七年前的邮件中,文彻看到了母亲林晚的名字,她作为特约顾问,为基金会提供过一些关于城南区域历史建筑的初步意见。邮件内容专业而克制,看不出任何异常。
然而,当文彻调阅集团内部与区□□门早期沟通的邮件时,发现了几封来自李兆(当时其职务为文化科副科长)的邮件。邮件口吻官方,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溯光”基金会所提诉求的不耐烦,并多次强调“区域发展优先”、“避免因不确定的历史遗留问题影响招商进度”。
其中一封邮件里,李兆提到:“……关于‘清源堂’遗址的提法缺乏实证,建议不予采纳。该地块的平整工作应如期推进……”
这封邮件的发送时间,距离文彻父母在西部边境出事,仅相隔不到两个月。
文彻盯着屏幕,感觉血液一点点变冷。他强迫自己移动鼠标,继续翻阅。
在人事档案系统(L3权限可访问基础信息)中,他查询了李兆的离职记录。记录显示他是“主动辞职”,时间点恰好在沈氏集团正式启动城南旧改项目之后。而李兆名下注册“盛昌信贷”公司,则是在其离职后不到三个月。
时间线环环相扣,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接下来的几天,文彻的工作效率似乎“降低”了。他花费大量时间在交叉比对信息上,显得谨慎而略微笨拙。他提交的报告进度放缓,但内容更加细致,引用了大量邮件和档案作为支撑,将“地块七”的历史争议和前期评估中的矛盾清晰地勾勒出来。
他像一个技艺精湛的画家,不再仅仅勾勒轮廓,而是开始填充细节和阴影,让一幅被刻意掩盖的图景逐渐显形。但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严谨的调查员”身份之后。
这天深夜,沈从谦在书房里审阅着文彻提交的最新报告。报告附录里,甚至包含了李兆那几封关键邮件的截图(隐去了发件人邮箱等直接个人信息,但保留了内容和职务信息)。
沈从谦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文彻的进展,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精准。他像一把被引导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包裹在项目外面的层层伪装,直指核心的腐坏之处。
这份能力,绝不是一个普通Beta所能具备。他甚至开始怀疑,文彻是否真的只是一个Beta。那种偶尔流露出的、几乎能被感知到的锐利和韧性,更像是一个极度擅长伪装的Alpha。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周谨,李兆最近有什么动静?”
“他名下的盛昌信贷,最近三个月有两笔大额资金注入,来源是海外空壳公司,正在追查最终源头。另外,他上周末和规划局的一位前同事私下见过面。”
“盯着他。另外,把文彻最近访问过的所有档案和邮件记录备份给我。”
“是,先生。”
沈从谦看着屏幕上文彻的系统操作日志。日志显示,他的访问记录完全围绕“地块七”和项目前期评估,没有越界行为。但这种过于干净的“专注”,本身就是一种不自然。
他越来越确定,文彻是带着明确的复仇目的而来。他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李兆,以及李兆背后可能存在的、与父母之死相关的势力。而自己,似乎成了他借以看清敌人、甚至借刀杀人的工具。
沈从谦并不介意被利用,只要这利用是双向的,并且最终的控制权在他手中。城南旧改项目是他商业版图的重要一环,绝不允许被李兆之流的蛀虫破坏,更不允许被任何不明势力利用来攻击沈氏。
文彻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搅动了沉积的泥沙,也让隐藏的毒蛇开始不安。
他需要让这条蛇,动起来。
……
一周后,集团内部突然传出消息,董事会将对城南旧改项目进行阶段性审计,尤其关注前期土地获取和文化保护评估流程的合规性。消息来源隐秘,但传播速度极快。
这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某些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文彻在整理资料时,明显感觉到周谨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宅邸内的安保似乎也无声地加强了。他知道,沈从谦开始收网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开始用他抛出的鱼饵,进行垂钓。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工作,甚至刻意放慢了一些节奏,显得更加低调和顺从。但他内心的弦却绷得更紧。他知道,真正的风暴可能即将来临。李兆和他背后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天晚上,文彻在返回客房的走廊上,与一个匆匆走过的陌生佣人擦肩而过。那人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在交错而过的瞬间,文彻感觉到一个极小的、坚硬的东西被迅速塞进了他外套的口袋里。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但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保持着原有的步速走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反锁。他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才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样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U盘。
文彻的心脏猛地一沉。
鱼上钩了。
而他也被更深地,拖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