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见南山》张在野

11、羞愧 紧张的心情 几个女孩

　　这一段宿舍的插曲写得非常好，它像一枚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少女幽微的嫉妒、懵懂的向往与现实的冷酷。让我们把这份复杂的心境和冲突的场景细致地呈现出来：

　　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女生宿舍，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不安的世界，悠然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分不清是因为刚才被步步紧逼的紧张，还是……还是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期许。

　　被那样一个引人注目的男生特殊对待，哪怕方式令人不适，也在她自卑又骄傲的心里，投下了一颗难以言说的石子。这感觉让她忐忑，更让她感到一丝羞耻。

　　今天是周日，宿舍楼里比平时喧闹些。她的上铺，秋霞，正坐在床边，两条纤细的小腿晃悠着，手里握着手机，压低了声音在通话。
　　“……嗯，知道啦……没事，查得不严……”
　　语气里带着撒娇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兴奋。挂了电话，秋霞便开始对着小镜子精心打扮起来。她确实是班花级别的存在，明眸皓齿，带着一种这个年纪少有的、游刃有余的风情。她很擅长，也乐于周旋于不同的男生之间。

　　“我晚上不回来了。”秋霞收拾妥当，拎起小包，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消失在宿舍门口。
　　学校明令禁止留宿生夜不归宿，周末也不例外，老师会不定时查寝。悠然看着她空荡荡的床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晚上九点多，宿舍门被敲响。生活老师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口，手电筒的光柱扫过一个个床铺，最终定格在秋霞空着的床上。
　　“秋霞呢？”
　　“……她，她去别的宿舍串门了，一会儿就回来。”悠然下意识地撒了谎。
　　老师皱了皱眉，没再多说，只在记录本上划了一笔：“让她回来立刻到我办公室说明情况。”

　　老师一走，宿舍里安静下来。那股不安感在悠然心里放大。她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秋霞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隐约的男声嬉笑。
　　“喂？”秋霞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秋霞，你快回来！刚才老师来查寝了，记了你的名字，让你回来去办公室！”悠然急切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秋霞明显不悦的、拔高的声音：
　　“啊？真的假的？你少吓唬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啊……”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被打扰兴致的烦躁，以及一种不信任。
　　“我们这边玩得好好的，正开心呢！烦不烦啊！”

　　“可是老师……”
　　“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再说！”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悠然所有自以为是的“好心”和“仗义”。

　　她握着手机，愣在原地。脸上因为奔跑和紧张泛起的红晕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苍白的难堪。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了对方，换来的却是毫不领情的埋怨。秋霞那理所当然的“玩得好好的”，像一记耳光，扇醒了她。她们分明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一个在规则内小心翼翼、忐忑不安；一个早已游刃有余地游走在规则边缘，甚至以此为乐。！

　　那种复杂的情绪——对秋霞那种自由状态的隐秘向往，与此刻被鄙夷的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疏离和孤独。她看着那扇空荡荡的床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鸿沟，或许从一开始就无法跨越。

　　在秋霞那种耀眼的存在之外，宿舍里还有另一个几乎处于隐形状态的女孩——梦想。

　　她的床铺在靠门的位置，总是收拾得异常整齐，带着一种刻板的拘谨。她很少主动说话，走路也总是低着头，像一只时刻警惕着周围动静的小鼠。她的名字“梦想”，在当下环境里，听起来像一个无心的讽刺。

　　不知从何时起，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在班里传开了。有人说她在小学时就“不检点”，和校外的混混拉扯不清；有人说她偷过东西；更有甚者，只是用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和一句“反正她不正经”，就给她的整个青春期判了刑。

　　这些流言像一层粘稠的污垢，牢牢附着在梦想身上。女生们心照不宣地孤立她，仿佛和她多说一句话，自己也会被污染。去食堂，她总是独自一人坐在最角落；小组活动，她总是最后那个被勉强接纳的成员；打热水时，她身边总会空出一小圈无形的隔离带。

　　悠然对梦想的感觉很复杂。她并不相信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因为她自己也曾是流言的受害者。她能感受到梦想身上那种和自己相似的、被排斥的孤独气息。偶尔，在梦想低着头快速走过时，悠然会捕捉到她眼角眉梢一闪而过的倔强与受伤。

　　但悠然也选择了沉默和疏远。

　　她不敢，或者说，不愿意去挑战那个已经形成的、由大多数人所默认的秩序。她自己的处境已经足够艰难，像在悬崖边行走，她害怕任何一点额外的关注和风波，会让她自己也坠入被孤立的深渊。和梦想扯上关系，无“异于主动贴上“异类”的标签。

　　所以，在宿舍里，当秋霞和其他女生高声谈笑，将梦想完全当作空气时，悠然也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她不敢与梦想有眼神交流，更别提主动交谈。她只是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着，内心进行着无人知晓的拉扯：一丝基于同病相怜的同情，与一种强大的、源于自我保护的冷漠，在反复交战。

　　这个名叫梦想的女孩，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悠然内心的怯懦，也映照出这个封闭环境里，集体无意识的残酷。她的存在，让这个拥挤的女生宿舍，显得比窗外的麦田更加空旷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