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见南山》张在野

12、近墨者黑？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曾被窃窃私语包围，或许是因为那晚被秋霞无视后更清晰地尝到了孤立的滋味，悠然心中那份对“梦想”的同情，最终压过了自我保护的本能。

　　在一个午后，当梦想又一次独自捧着饭盒，走向食堂最角落的空位时，悠然深吸了一口气，端着自已的餐盘，走了过去。
　　“这里有人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梦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受宠若惊的慌乱，她用力摇了摇头，飞快地把自己的餐盘往旁边挪了挪。

　　就这样，一种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脆弱同盟，仓促地建立了。

　　起初，是课间一起上厕所，放学后一起提着热水瓶回宿舍。悠然感受到一种“拯救者”般的、微妙的道德满足感。她以为自己在点亮一盏灯，照亮另一个孤独的灵魂。她甚至觉得，那些关于梦想的传言，或许真的只是恶意的中伤。

　　然而，她低估了流言的粘稠度和破坏力。在一个封闭如罐头般的校园环境里，“孤立”本身就是一种被默许的规则。当你选择与那个被规则排斥的人站在一起，你便自动站到了规则的对立面。

　　污水，开始以一种清晰可感的方式，溅到了悠然身上。

　　最先变化的是目光。以前，那些目光最多是停留在她出格的衣着上，带着审视与好奇。现在，当她和梦想并肩走在一起时，投来的目光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了然的讥讽，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轻蔑**。

　　“物以类聚。”
　　“看她那样，就知道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怪不得那么拽，原来是跟‘那种人’混在一起。”

　　窃窃私语不再需要避讳她，甚至故意让她听到。曾经还会跟她点头打招呼的同学，现在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她去打热水，原本挤在一起的女生会瞬间散开，留下一个突兀的空圈。小组活动时，她和梦想成了固定的、被其他人勉强接受的“最后一组”。

　　这不再是简单的孤立，而是一种**身份的连带污名化。她不再是那个仅仅是“打扮成
　　熟”、“有点清高”的转学生，她成了“和那个不正经的梦想是一伙的”人。她主动走进了一片道德的阴影区，而这片阴影，正迅速吞噬着她此前艰难维持的、岌岌可危的立足之地。

　　那个叫张佳境的男生，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少了几分之前那种带着兴趣的探究，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仿佛可以随意拿捏的轻薄。在他和他的哥们儿看来，一个自愿与“污点”为伍的女孩，其自身的边界和尊严，也自然是模糊的、可以轻易逾越的。

　　悠然感到一阵冰冷的后悔。她原本只想汲取一点温暖，却伸手抱住了一块沉重的、正带着她一同下沉的冰块。与梦想的交好，非但没有驱散她的孤独，反而将她锁进了一个更加坚固、更加充满恶意的孤岛。

　　这确实是错误决定的开始。这看似微不足道的选择，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由此引发的一系列针对她的欺凌、误解和人格的践踏，将如噩梦般接踵而至，彻底定义了她之后晦暗的青春期。她试图点亮一盏灯，却意外地点燃了烧向自己的火焰。
　　好的，这个电话是一个关键节点，它将之前那种模糊的、公开场合的试探，直接转向了私密的、更危险的邀约。让我们深入刻画悠然此刻剧烈摇摆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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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傍晚，宿舍里只有悠然一人。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个本地号码。当她接起，听到那个带着一丝沙哑和笑意的声音时，整个人像被细微的电流穿过，瞬间绷直了背脊。

　　是张佳境。

　　“喂，安然？”

　　“……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戒备。

　　电话那头似乎能想象到她此刻警惕的样子，轻笑了一下，语气听起来随意又自然：“明天周日，有空没？我们一起去我外婆家复习功课吧。就我们俩，那边安静。”

　　“轰”的一声，所有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悠然的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复习功课”？
　　这个借口太过拙劣，却又因为其学生气的伪装而显得格外危险。它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形状不明的药丸，诱惑着你吞下，却无人知晓内里是蜜糖还是毒药。

　　几乎是在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那个黄昏热水房外的场景便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他步步紧逼的身影，他身上混合着汗味与洗衣粉的气息，自己后背抵住粗糙树皮的触感，以及脸上那不受控制的、滚烫的羞窘……那种被围猎的紧张感和心跳失序的忐忑，此刻隔着电话线，再次精准地攫住了她。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握着手机的手心沁出薄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着，像是在敲打着警钟。

　　去吗？
　　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单独去他外婆家？这意味着什么？会发生什么？她不敢细想。一种本能的、对未知环境和暧昧独处的恐惧，让她想要立刻拒绝。

　　可是……心底最深处，那被孤立、被污名化的巨大孤独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被特殊对待”的隐秘渴望，又像水草一样缠绕着她，让她那句“不行”卡在喉咙里，迟迟无法脱口。

　　他为什么要找我？是因为喜欢我吗？还是因为……因为我和梦想混在一起，在他眼里，也变成了可以“随便”的女生？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刺，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电话那头的张佳境，似乎极有耐心，听着她这边沉默的、压抑的呼吸声，并不催促，仿佛在欣赏猎物的挣扎。

　　“……我，我明天可能有事。”最终，她用一种近乎气音的、缺乏力量的语气，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推拒。这不像拒绝，更像是一种犹豫的试探。

　　“什么事啊？推掉呗。”张佳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午我去学校门口等你。”

　　他甚至没有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便挂断了电话。

　　忙音传来，悠然却依然僵硬地举着手机，仿佛那里面还残留着对方不容抗拒的意志。一场她并未明确同意的邀约，就这样单方面地被敲定了。紧张、忐忑、恐惧，以及那一丝可悲的、摇曳的期许，在她心中混合成一种无比复杂、也无比危险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