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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上学被混混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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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乡镇初中,像一座被田野怀揣着的孤岛,以一种最朴素的“包围式”姿态,坐落在那里。一圈低矮的围墙,圈起了一片喧闹与琅琅书声,墙外,便是无垠的、随着季节变幻面容的土地。
学校只有一条宽阔的主干道,从锈迹斑斑的铁门直通到尽头灰扑扑的教学楼。而这条路最独特的风景,便是两旁如同巨大绿色臂膀的麦田。
春天,是悄无声息却又声势浩大的绿。
寒冬的枯黄刚刚褪去,新生的麦苗便迫不及待地钻出泥土。那是一种近乎稚嫩的、鲜活的绿,带着毛茸茸的光泽,像一块巨大无比的、刚从染缸里捞出的天鹅绒,铺展到天边。微风拂过,麦苗便漾开柔和的涟漪,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仿佛是大地在低声吟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清冽的生机。悠然走在路上,会觉得那绿色太过饱满,几乎要流淌到水泥路面上来,映得每个人的校服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绿光。
夏天,绿色变得沉郁、厚重,麦秆抽长,开始孕育饱满的麦穗。阳光变得毒辣,蝉鸣在田埂边的杨树上聒噪不休。麦田像一片沉默的、墨绿色的海,积蓄着所有能量,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爆发。
而秋天,则是一场盛大的、充满尘土与轰鸣的收割。
“突突突”的农耕机声音会取代上课铃声,成为校园的主旋律。那钢铁巨兽笨拙而高效地在田里来回碾压,锋利的齿轮过后,原本齐整的、金黄的麦子成片倒下,露出褐色的土地。空气中飞舞着细碎的麦秆和金色的尘屑,阳光一照,如同扬起了金色的薄雾。整个校园都笼罩在这收获的、却略带破败感的气息里。悠然会靠在教室的窗边,看着远处田埂上站着叼烟斗的老农,看着农耕车身后惊起的麻雀,心里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繁华落尽、一切归于赤裸的苍凉。
冬天,田野便彻底沉寂下来,一片光秃秃的褐色,偶尔覆盖着薄霜或残雪,像一幅褪了色的、笔法粗糙的素描。
这便是悠然初中时代的四季,如画,却也如同一道永恒的幕布。那麦田的绿了又黄,黄了又枯,周而复始,与她内心的波涛汹涌、与那个远在都市的“家”的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走在其中,像一个局外人,欣赏着这美景,却又深知,自己并不真正属于这片宁静的、循环的土地。这如画的四季,成了她青春里最漫长,也最寂寞的背景。
这所被麦田怀抱的乡镇中学,其布局简单、实用,像一幅摊开的简笔画,深刻地烙印在每一个在此度过青春的学生心里。
正中央,是那座灰扑扑的、唯一的三层教学楼。它面朝大门,是所有视线的焦点。墙皮有些斑驳,但每个窗口都传出不同的声音——朗朗书声,老师的训诫,或是下课时的喧闹。它是这片小天地的头脑与心脏。
沿着教学楼正门前的干道向左转,是一片相对清静的区域。这里矗立着一栋更矮些的楼房,一楼是老师的办公室,那些决定学生“生死”的谈话和成绩排名大多在此发生。二楼以上则是教师宿舍,晾晒的衣物在走廊外轻轻飘动,给严肃的建筑添上一丝生活气息。而紧挨着这栋楼的,是整个校园的“能量补给站”——小卖部。那里永远挤满了学生,货架上摆着便宜的零食、汽水和文具,是枯燥学习生活中最鲜活的诱惑。
目光回到主干道,望向教学楼的正对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位于最前方的食堂。一个巨大的、总是弥漫着油烟和饭菜混合气味的方形建筑。开饭时,它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吸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饥饿学生。
食堂身后,一片开阔的操场延伸开来。尘土飞扬的跑道,两个孤零零的篮球架,以及一个水泥砌的、需要学生自己带凳子下楼开大会的主席台。这里是汗水、荷尔蒙和集体主义的宣泄地。
而在教学楼的对面左侧,与操场相邻的,是一栋总是比女生宿舍更喧闹几分的男生宿舍。阳台上挂着不分颜色的运动服,时常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
最后,将视线投向右侧。这里相对独立,矗立着安静的女生宿舍。与男生宿舍相比,这里显得规整许多,晾晒的衣物色彩也更纷繁。女生宿舍的入口旁,就是每天早晚都排起长队的热水房。几个斑驳的黄铜水龙头终日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学生们提着五颜六色的热水瓶,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接满一晚的温暖与洁净。这里也是女生们交换小道消息和秘密的社交场。
这就是悠然的整个世界。从教学楼到食堂,从操场到宿舍,这条由无数双年轻脚步踏出的固定路线,如果没有意外会构成她三年里日复一日的循环。每一个地点,都将承载她具体的悲喜——或许是在小卖部的片刻犹豫,或许是在热水房前的漫长等待,又或许,是在操场暮色里一个无人知晓的孤单身影。
那是一个周六的黄昏,留宿的校园空旷而安静,空气里漂浮着周末特有的懒散与自由。麦田的绿意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沉。
悠然提着红色的热水瓶,走向女生宿舍旁那间总是雾气缭绕的热水房。她今天的打扮与周围穿着校服或普通T恤的同学格格不入——利落的短发下,是一件当时颇为时兴的黑色薄纱罩衫,隐隐透出里面紧身的黑色吊带,下身是一条磨边牛仔短裤,勾勒出少女纤细而富有生命力的腿部线条。这身打扮有些超出她年龄的成熟,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生涩的锋芒。
她接满热水,提着沉甸甸的瓶子转身,一抬头,便撞上了一道带着笑意的、直白的目光。
是隔壁班那个叫陈浩的男生。他个子很高,斜倚在路边一棵杨树的树干上,像是等了有一会儿。
“悠然?”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点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沙哑,语调却很稳。
悠然心里咯噔一下。她不喜欢他那种过于熟稔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物品。她没应声,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热水瓶的提手,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步,仿佛是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在张佳境看来,是一种可以进击的信号。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向前迈了一步。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洗衣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悠然的心跳漏了一拍,继续后退。他却步步紧逼,不疾不徐,像一只逗弄猎物的猫。
几步之后,她的后背轻轻撞上了一棵粗粝的树干,退无可退。暮色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那张努力维持镇定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变得滚烫,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红得厉害。那不是羞涩,更像是一种被围堵后的气恼、紧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混合在一起的生理反应。
陈浩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T恤上棉质的纹理。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和那件黑色薄纱上流转,带着一种探究的、不言自明的兴趣。
那种无形的压力让悠然几乎窒息。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用尽全身力气,侧身从他手臂与树干之间的空隙钻了出去,几乎是落荒而逃。热水瓶在她手里剧烈地摇晃,滚烫的水溅出来几滴,烫在她的小腿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
她不敢回头,一路跑向女生宿舍的台阶。
身后,陈浩没有追。他依然靠在树上,目光饶有兴味地追随着那个仓皇逃跑的、穿着黑色纱裙的纤细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宿舍楼的门洞阴影里。他脸上的笑容未减,反而多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玩味。
这不是爱情的开始,更像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试探,是野生丛林里,一次短暂而清晰的领地划分。悠然靠着宿舍楼冰凉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心脏仍在狂跳。她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变得不一样了。
这一幕的张力捕捉得非常精准,将校园中那种无形的压迫、性别间的角力以及流言蜚语的源头,都凝聚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让我们来细致地还原这个令人不适却又无比真实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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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一道赦令,教学楼瞬间沸腾起来。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各个出口。悠然收拾好书本,随着人潮走下楼梯。
就在通往宿舍楼的必经过道上,人影稀疏了些的地方,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倚在墙上的身影——张佳境。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壮实些的男生,是同在隔壁班的,悠然依稀有点印象。
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想把自己缩进人群里,像一滴水汇入河流,悄无声息地流走。
可是已经晚了。陈浩旁边的那个男生,显然接到了某种暗示,咧开嘴,用一种过分熟络、带着起哄意味的声音喊道:“嗨!悠然!”
那声音像一块黏腻的糖,甩在了悠然身上。她的脚步顿了一瞬,却没有停下。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撇了一眼——看到了陈浩好整以暇的笑容,和那个男生脸上等待回应却落空后的些许尴尬。
不能停。不能回应。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声警告。她紧紧抿住嘴唇,将所有情绪死死锁在喉咙里,然后,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半跑起来,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非之地。
她听见身后传来张佳境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而这声笑,仿佛点燃了旁边那个男生被无视的恼怒。一种在兄弟面前失了面子的窘迫,瞬间化成了恶意。
就在悠然即将拐过墙角,融入前方更明亮的光线时,那个男生气急败坏、拔高了嗓门的吼声,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狠狠砸向她的后背:
“喂!你拽什么拽啊?”
声音在夜晚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引得周围几个同学纷纷侧目。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又补上了那句对特立独行女孩最经典、也最卑劣的指控:
“装什么清高!”
“清高”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了悠然的耳膜。她的脊背瞬间僵直,但没有回头,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拐角后的黑暗里。
可她分明能感觉到,那两道混合着玩味与被冒犯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她的背上,久久不散。
这句当众的、充满羞辱性的质问,不仅仅是一次报复。它是一张标签,一个信号。从这一刻起,在某些人眼里,悠然不再只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她成了一个“拽”、一个“装清高”的异类。而这,往往是一切更为具体的恶意,开始滋生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