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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声的拥抱 ...

  •   走过文德桥,在一处相对安静的栏杆旁,江晴停下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思绪似乎飘远了:“说起来,小时候,爸妈带咱俩来过这里坐画舫呢。”

      江屿愣了一下,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却一片空白:“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那时候才三岁半,豆丁大一点,能记得什么?”江晴转过头来看他,眼里漾开温暖的笑意,仿佛穿透了时光,“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天爸非要给我们照相,你胆子小,被河里扑腾的野鸭子吓了一跳,抱着妈的腿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那张照片上,就我跟爸妈笑得一脸开心,你躲在后面,哭得像个皱巴巴的小包子。”

      “那张照片,家里相册里应该还留着呢。”江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怀念,轻轻落下。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秦淮河的流水声、远处画舫上的丝竹声、游人的笑语声,仿佛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共同回忆勾起的温暖,迅速被一个冰冷的事实覆盖——照片还在,可照片里笑着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对父母的思念,如同夜色中涨潮的河水,无声无息地漫上心头。江屿感觉鼻子猛地一酸,眼前璀璨的灯火瞬间模糊成一片光晕。他迅速低下头,不想让江晴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试图将那股汹涌的酸楚压下去。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然而,站在他身侧的江晴,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眼眶也骤然湿润了。一滴温热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滑落,沿着她的脸颊滚下。她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抽泣,只是极快地、近乎无声地侧过脸,用指尖迅速而轻柔地拭去了那滴泪痕。整个过程快得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夜色和光影巧妙地掩盖了瞬间的失态。当她再转回头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红。

      她看到了江屿低垂的头、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极力抑制却仍微微颤抖的肩膀。她太了解这种沉默的悲伤了。

      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江屿的肩上,将他往自己身边拢了拢。江晴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也环过来,轻轻地、却十分坚定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江屿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在那熟悉的、带着淡淡清香的温暖怀抱里,彻底松懈下来。他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突破了防线,无声地浸湿了江晴肩头的风衣布料。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抽动。

      江晴沉默着,只是更紧地抱了抱他,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河风依旧吹着,灯火依旧璀璨,但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遥远的他乡,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共同抵御着那份深埋心底、无法言说的巨大失落。

      过了好一会儿,江屿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哑声道:“……没事了。”

      江晴松开他,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眼神温柔,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嗯,我知道。走吧,风大了,该回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的力量。两人再次并肩,沿着来路往回走。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比来时更近了一些。那份共同的悲伤,似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纽带,将两颗漂泊的心,更紧地系在了一起。

      清晨,江屿是被窗外巷子里传来的零星叫卖声和自行车铃声唤醒的。阳光透过亚麻窗帘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屋子里很安静,一种过于空旷的安静。

      他走出卧室,客厅里空无一人。空气中没有咖啡香,也没有早餐的热气。只有一种冰冷的、属于清晨的寂静。他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小餐桌上。

      桌上放着一杯用保鲜膜封好的豆浆,旁边是一个用油纸包好的粢饭团,下面压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他走过去,拿起便签。上面是江晴清瘦利落的字迹:

      小屿:

      我去围读会了。早餐记得吃。

      中午回不来,午饭你自己解决,巷口右转那家‘老鼓楼’汤包不错。

      备用钥匙留给你,出门记得带。

      有事打电话。

      姐

      字迹简洁,交代清楚,没有多余的问候,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利落感。

      江屿拿着那张还带着淡淡纸墨香的便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豆浆是温的,粢饭团也还软着,显然她刚走不久。可这空荡荡的屋子,和这张冰冷的纸条,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像细小的虫子,悄悄啃噬着他初醒时的那点朦胧睡意。

      他默默吃完早餐,洗好杯子。屋子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整洁感和空旷感,在独自一人时变得更加明显。他像个闯入者,在这个过于规整的空间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打开电视,遥控器按下去,屏幕亮起,播放着早间新闻,声音打破了寂静,却反而让那种孤独感更加突兀。

      上午九点整,围读会准时开始。

      会议室里窗帘半掩,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纸张混合的味道。导演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先声如洪钟地阐述了对剧本的整体构想和基调要求。跟着,演员们依次开始朗读自己的部分。

      江晴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侧身,让自然光能更好地照亮她面前的剧本。她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她手边摊着三样东西:一叠画满红蓝□□道的剧本初稿,一本页脚卷边的厚笔记本,还有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
      她的工作状态有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静。当演员朗读时,她几乎不抬头,视线紧紧跟随着文字,耳朵捕捉着每一个语调、停顿和气息的变化。她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像在打着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节拍。每当遇到逻辑衔接不畅、台词略显生硬、或人物动机模糊的地方,她会立刻用红笔在相应处画一个醒目的圈,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关键词——字迹小而密集,如同加密的符号。

      讨论环节时,演男二号的年轻演员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举手:“江老师,这句‘我终究是错付了’,我念着总觉得有点……有点牙酸,能不能换个更生活点的说法?”

      江晴抬起头,摘下眼镜,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笑意:“你觉得哪里别扭?”

      “就是‘错付’这词儿,书面气太重了,生活中很少有人这么说话。”

      江晴点点头,翻到前情提要看了看,沉吟片刻:“嗯,可以。那换成‘闹了半天,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了’,你觉得怎么样?更口语化,失落感也还在。”

      男二号眼睛一亮,试着念了一遍:“‘闹了半天,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了’……哎!这个好!谢谢江老师!”

      导演也摸着下巴插话:“晴子,第三幕那场雨夜吵架戏,我觉得男主摔杯子的动作可以再激烈点,加点摔门而出的动静,戏剧张力更足。”

      江晴闻言,微微蹙眉,但语气依旧温和:“导演,我明白您想要的效果。不过这个男主的人设是内敛型,愤怒更多是向内压抑的。摔杯子已经是他的情绪顶点了,如果再加摔门,反而会破坏这种‘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微妙感。就像……就像一根橡皮筋,拉得太满突然断掉,和慢慢拉到极限还在硬撑,是两种不同的冲击力。”

      她用手比划着拉橡皮筋的动作,导演看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那就先保留你原来的处理,拍摄时再看效果。”

      时间在密集的思维碰撞和字斟句酌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光线透过半掩的窗帘,在会议桌面上投下移动的光斑。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半,导演终于宣布上午的围读暂告一段落,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大家纷纷伸着懒腰,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互相招呼着去拿盒饭。

      江晴慢慢合上剧本,摘掉眼镜,用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梁。长时间的高度专注让她太阳穴微微发胀。她正想收拾东西起身,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被轻轻放在了她面前。

      “给,提提神。”一个爽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江晴抬头,看到苗家瑶正笑吟吟地站在桌边,手里端着另一杯咖啡。她今天穿了件燕麦色的针织衫,配着利落的黑色西裤,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干练、精神。

      “谢了。”江晴接过咖啡,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很舒服。她往旁边挪了挪,给苗家瑶让出位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要盯后期那边吗?”

      “那边暂时告一段落,听说你们这边讨论挺激烈,过来蹭杯咖啡,顺便看看热闹。”苗家瑶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翘起腿,目光在江晴脸上扫了一圈,“看你这一上午,跟上了发条似的,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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