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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七章 盛大的告白与轮回的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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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衍第十六次在画室醒来时,窗台上的薄荷草正往下滴水。
水珠顺着叶片尖滚落,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和前十五次里某个寻常的清晨一模一样。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的旧伤安安静静地伏着,没有疼痛,也没有消失——像个沉默的证人,提醒着他第十四次轮回里那滩刺目的红。
画室里弥漫着肉包的热气。
季栾沂坐在画架前,嘴里叼着半块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醒了?给你留的,还是你爱吃的肉馅,加了点姜末。”他手里的铅笔在画纸上划过,《秋日渡口》的船帆已经有了雏形,线条比第十四次轮回时稳得多,却还是在船桅顶端微微发颤。
谢清衍接过包子,指尖触到塑料袋上的水珠——是季栾沂路上被洒水车溅到的,和前十五次一样。他低头咬了一口,肉汁烫得舌尖发麻,姜味混着肉香漫开来,熟悉得让人心口发紧。
“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题,”季栾沂突然转过头,铅笔尖在画板上点出个小黑点,“你昨天说要给我讲,没忘吧?”
谢清衍的喉结滚了滚。按照轨迹,今天是周四,距离美术展还有两天,季栾沂会在体育课上被篮球砸中膝盖,会在去美术馆的路上被风吹掉画筒……而他,会在第十六次轮回里,再次试图改写这一切。
但这次,他想换种方式。
“先不讲题。”谢清衍放下包子,从书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行字:下午四点,画室等你,有很重要的事。他把纸条推到季栾沂面前,指尖微微发颤,“这个时间,别安排别的事。”
季栾沂愣了愣,拿起纸条对着阳光看了看,突然笑了:“什么事这么神秘?搞得像要告白似的。”他的语气带着玩笑的轻松,眼角却飞快地扫过谢清衍的脸,像在确认什么。
谢清衍的心脏猛地一跳。
季栾沂的手腕上没有疤痕。光滑的皮肤下,脉搏跳得又轻又快,和第十四次轮回之前一模一样。他忘了。第十六次轮回重启时,季栾沂又变回了那个只活在“当下”的少年,不记得医务室的血,不记得巷口的钢管,不记得第十四次轮回里那句“这次换我等你”。
也好。谢清衍想。至少这次,他可以把告白说得更清楚些。
下午四点的画室,被谢清衍布置成了金色的海洋。
他请了病假,从中午就开始忙碌。走廊里的声控灯被换上了暖黄的灯泡,一路延伸到画室门口,像条铺着星光的路。画室的天花板上挂满了向日葵花串,是他跑遍全城的花店凑齐的,每朵花都朝着画架的方向,金灿灿的花瓣边缘还沾着露水。
画架上没有《秋日渡口》,取而代之的是块巨大的画板,上面贴满了速写——从第一次轮回里季栾沂蹲在篮球架下哭的样子,到第十五次轮回里他咬着包子画画的侧影,整整一百张,每张右下角都标着日期,像串被时光串起的珍珠。
墙角放着台老式录音机,里面卡着盘磁带,是季栾沂最喜欢的乐队的歌,前奏里有蝉鸣和海浪声,像他们说好要一起去看的海。
谢清衍站在画板前,校服外套换成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是第十四次轮回里被钢管划的,这次轮回没有消失。他手里攥着支向日葵,花瓣被捏得微微发皱。
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越来越近。谢清衍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后背的旧伤突然隐隐作痛,像根细针,提醒着他这是第十六次轮回,提醒着所有盛大背后的易碎。
季栾沂站在门口,愣住了。
他手里还拎着没画完的画具,看到满室的向日葵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你……你这是……”他的声音带着惊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里走,指尖轻轻拂过走廊里的灯泡,“请假就是为了搞这个?”
“嗯。”谢清衍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走到季栾沂面前,把手里的向日葵递过去,“送给你。”
季栾沂接过花,指尖触到他的手腕,突然顿住了。他的目光落在谢清衍手腕的疤痕上,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笑容覆盖:“你这疤哪来的?昨天还没见呢。”
谢清衍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忘了。季栾沂永远会在轮回里忘记那些疼痛的细节,只留下些模糊的碎片,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不小心蹭的。”谢清衍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指向那块贴满速写的画板,“你看这个。”
季栾沂的注意力立刻被画板吸引了。他一张张看过去,手指在画纸上轻轻划过,从哭鼻子的小孩到咬着包子的少年,眼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柔软。“这些……都是你画的?”他拿起一张画,上面是他第三次生日时,把奶油抹在谢清衍脸上的样子,嘴角还沾着蛋糕屑,“你什么时候画的?我怎么不知道。”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谢清衍的声音很轻,带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他看着季栾沂的侧脸,阳光透过向日葵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和第七次轮回里,季栾沂站在《奔马图》前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栾沂,”谢清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蝉鸣和海浪声漫开来,裹着温柔的吉他旋律。谢清衍走到季栾沂面前,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像把所有轮回里的话都攒到了此刻:“从第一次在篮球架下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明明怕得要命,却非要梗着脖子说没事。”
季栾沂的脸颊微微泛红,他想说话,却被谢清衍按住肩膀。
“你画不好直线,却总说要画能远航的船;你怕吃姜,却每次都往我包子里加一点,说‘驱寒’;你明明很怕黑,却在我摔下楼梯时,第一个冲过来扶我……”谢清衍的声音渐渐发颤,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十六片向日葵花瓣,每片上面都写着日期,“这些事,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
季栾沂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他看着玻璃罐里的花瓣,看着画板上的速写,突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发紧。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些场景,在某个模糊的梦里,在某次发烧的胡话里,在画船帆时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慌里。
“我困在一个很奇怪的梦里。”谢清衍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异常清晰,“梦里我们重复着同样的日子,你会受伤,会难过,会因为画不好船帆而掉眼泪。我试过很多次,想让你避开那些不好的事,却总是搞砸。”
他抬手,轻轻擦掉季栾沂眼角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季栾沂已经哭了。“但哪怕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会遇见你,还是会……喜欢你。”
最后三个字,谢清衍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在吉他旋律里轻轻漾开。
季栾沂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细碎的呜咽。他不知道谢清衍说的“梦”是什么,却莫名地觉得心疼,像看到有人抱着块烧红的烙铁,明明烫得要命,却不肯放手。
“所以今天,”谢清衍从身后拿出个画框,里面是幅画——一片金色的向日葵花田,花田尽头是海,海上漂着艘小小的船,船帆上写着两个字:我们。“我想跟你说,下周六的美术展,我想陪你去;想跟你一起去看海,看你画不会沉的船;想让这些向日葵,永远朝着你开。”
他单膝跪下,手里拿着枚用向日葵花瓣做的戒指,花瓣边缘被细心地磨过,不会刺到手:“季栾沂,你愿意……让我在这个梦里,陪你走下去吗?”
录音机里的歌正好唱到副歌,蝉鸣和海浪声交织在一起,像无数个轮回里未说出口的温柔。满室的向日葵在风里轻轻晃动,金色的光落在两人身上,盛大得像场不会醒的梦。
季栾沂的眼泪砸在画框上,晕开了一小块水渍。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花瓣戒指,突然扑进谢清衍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衬衫上,声音带着哭腔:“你这个傻瓜……”
谢清衍紧紧抱住他,后背的旧伤又开始疼了,像根细针,扎得人密密麻麻地疼。他知道这只是第十六次轮回,知道下一次重启时,季栾沂可能又会忘记这场告白,忘记满室的向日葵,忘记这枚易碎的花瓣戒指。
但此刻,怀里的温度是真的,季栾沂的眼泪是真的,那句带着哭腔的“傻瓜”,也是真的。
“栾沂,”谢清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体育课我们去打羽毛球,不去篮球场,好不好?”
季栾沂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好。”
“去美术馆那天,穿防滑鞋,好不好?”
“好。”
“以后……别再让我找不到你,好不好?”
季栾沂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抱得更紧了:“好。”
谢清衍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落在季栾沂的发间。他知道这承诺可能会在下次轮回里失效,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或许还会发生,知道后背的旧伤永远不会真正痊愈。
但至少此刻,他可以抱着季栾沂,在满室的向日葵里,听着海浪声,假装他们能一起走到画里的海边,假装那艘船真的不会沉。
傍晚的风吹进画室,卷起几片向日葵花瓣,落在那幅《我们》的画框上。谢清衍看着季栾沂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戒指戴在手上,看着他对着画板上的速写傻笑,突然觉得后背的刺痛里,混进了点微甜的味道。
像轮回里的针,扎得人疼,却也让人清醒地记得——有人在这重复的时光里,为你种了满室的向日葵,说了句跨越十六次轮回的喜欢。
或许下一次醒来,薄荷草还会滴水,肉包还会带着姜味,季栾沂还会咬着铅笔问他数学题。
但谢清衍不怕了。
他会再种一次向日葵,再画一次速写,再讲一次告白。
直到某个轮回里,船真的能远航,海真的能抵达,而季栾沂手腕上的疤痕,能和他的重叠在一起,再也不消失。
窗外的蝉鸣渐渐温柔,夕阳把画室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海边的路。谢清衍握紧季栾沂的手,他的指尖上还沾着向日葵的花粉,而季栾沂的指尖,带着松节油的味道,交叠在一起,像幅不会褪色的画。
微疼,却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