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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六章 碎裂的船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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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衍第十四次在画室醒来时,窗台上的薄荷草枯死了。
褐色的叶片蜷成一团,根部的泥土干裂得像块碎玻璃,再也不会有水滴落下来——这是前十三次轮回里,从未发生过的事。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的旧伤像被撒了把盐,疼得他眼前发黑。
画室里空无一人。
季栾沂的画板还立在原地,上面的《秋日渡口》却被撕成了碎片,纸屑散落在地板上,像被揉烂的船帆。谢清衍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踉跄着扑过去,指尖颤抖地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上面还留着半截船桅,铅笔的划痕深得快要戳破画纸。
“栾沂?”
他的声音在画室里撞出回声,却只惊起墙角的灰尘。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亮得刺眼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没有季栾沂惯用的薄荷香,也没有肉包的热气。
桌上的日历停留在周五。
谢清衍的呼吸骤然停滞。按照前十三次的轨迹,今天应该是周四,距离美术展还有两天。他冲到窗边,看到操场上的篮球架被拆了,露出光秃秃的水泥地面,几个工人正往卡车上搬碎片——这不是计划内的工程。
世界开始偏离轨道了。
他抓起书包往外跑,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一路都是漆黑的。跑到楼梯口时,脚底突然打滑,整个人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后背的旧伤被狠狠撞击,疼得他几乎窒息。
“谢清衍!”
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谢清衍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季栾沂正蹲在他面前,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你怎么这么傻……”季栾沂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想去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跟你说了楼梯滑,让你慢点……”
谢清衍愣住了。季栾沂知道楼梯滑?前十三次轮回里,他从未提醒过这件事。
“栾沂,你……”
“别说话!”季栾沂突然捂住他的嘴,声音发颤,“我送你去医务室,你撑住……”
他的手心带着块粗糙的茧,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谢清衍盯着他的手腕,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和第三次轮回里,被碎玻璃划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道疤,本该在轮回重启时消失的。
谢清衍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腹用力摩挲着那道疤痕,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记得?”
季栾沂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的眼神躲闪着,眼泪掉得更凶,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谢清衍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第七次轮回里,季栾沂发着高烧说胡话,反复喊着“船帆破了”;想起第九次轮回,季栾沂把画具摔在地上,吼着“为什么总是这样”;想起第十二次轮回,季栾沂在美术展门口,突然问他“清衍,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困在轮回里。
原来季栾沂也在疼,只是他藏得比自己更深。
“什么时候开始的?”谢清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后背的疼痛已经麻木了,只剩下心口密密麻麻的疼,“你什么时候开始记得的?”
季栾沂的嘴唇哆嗦着,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第十三次。”
第十三次。
谢清衍闭上眼睛。就是他答应去美术展,握着季栾沂的手画船帆的那次。原来那天季栾沂眼里的羞赧,不是因为被他牵手,而是因为想起了前十二次的重复,想起了那些被打碎的约定和愈合的伤口。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季栾沂突然拔高声音,眼泪混合着愤怒和绝望,“告诉你我们又在打转?告诉你你后背的伤永远好不了?告诉你我每次看到你为了护着我受伤,都想把这破画撕了?”
他猛地松开手,转身指向画室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调:“那幅画我画了十四次!每次都画不好那艘船!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每次都要沉!每次都要带着我们一起沉!”
谢清衍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守护者,却忘了季栾沂也在这循环里,也在看着那些重复的伤痛,看着他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把关心藏成冷漠。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像落在地上的纸屑,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季栾沂没理他,只是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力气,像前十三次里,谢清衍扶着受伤的他那样。走到医务室门口时,谢清衍突然停下脚步。
医务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药柜倒在地上,玻璃碎片撒了一地。校医趴在桌子上,后背插着块碎玻璃,鲜血浸透了白大褂,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这不是意外,是人为的。
谢清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校医手里攥着的东西,是前十三次轮回里,季栾沂每次受伤都会用的那卷绷带。
“别看。”季栾沂猛地捂住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窝上用力按着,“我们走,去医院……”
谢清衍掰开他的手,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滩血迹。按照轨迹,今天下午,季栾沂会在这里被掉落的药瓶砸中额头,校医会帮他处理伤口,笑着说“小栾沂又闯祸了”。
可现在,校医死了。
“是他们干的。”季栾沂的声音带着恐惧,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些拆篮球架的人……他们不是工人,我早上看到他们在巷子里藏钢管……”
谢清衍的后背又开始疼了,这次不是旧伤,是新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想起前十三次里,那些看似意外的伤害——被篮球砸中膝盖,被广告牌砸中胳膊,被滑板绊倒……或许从来都不是意外。
有人在猎杀他们。在这个轮回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跟我走。”谢清衍抓住季栾沂的手腕,转身往校门口跑。后背的伤口被牵扯着,每跑一步都像有刀在剜肉,但他不敢停。他知道校医的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意外”开始变成明晃晃的杀意,意味着他们躲不过去了。
跑到校门口时,一辆黑色面包车突然冲了出来,挡住了去路。车门打开,下来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手里拿着钢管,脸上的疤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是第六次轮回里,堵着季栾沂抢画具的那群人。
季栾沂的身体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把谢清衍往身后拉,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谢清衍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三次轮回,季栾沂也是这样挡在他面前,被碎玻璃划伤了手腕。
原来季栾沂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孩了。在他不知道的轮回里,季栾沂已经学会了把他护在身后。
“抓住他们!”带头的男人吼了一声,钢管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
谢清衍猛地把季栾沂推开:“跑!去美术馆!”
“我不!”季栾沂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要走一起走!”
“听话!”谢清衍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他从书包里掏出那半块船帆碎片,塞进季栾沂手里,“去看《奔马图》,去画不会沉的船!我会去找你!”
这是他第十四次说这句话,却第一次没把握。
季栾沂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看着谢清衍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你骗人……”他哽咽着说,“前几次你也这么说,可你从来没找到我……”
谢清衍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第七次轮回,季栾沂在美术馆门口等了他三个小时,手里的冰淇淋化了一地;想起第九次轮回,季栾沂抱着画筒在雨里站到半夜,说“清衍肯定会来的”。
“这次不会了。”他抬手,最后一次摸了摸季栾沂的头发,指尖的触感柔软得像场梦,“我保证。”
男人的钢管已经挥了过来,谢清衍猛地把季栾沂推到校门外,自己转身迎了上去。他听到季栾沂的哭喊撕心裂肺,听到钢管砸在骨头上的闷响,听到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像前十三次里,那艘永远要沉的船。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季栾沂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船帆碎片。
很好。
这样就好。
谢清衍第十五次在画室醒来时,窗台上放着盆新的薄荷草。
嫩绿的叶片上沾着露水,阳光照在上面,亮得像季栾沂的眼睛。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的伤消失了,连旧伤的疤痕都没留下——这是前十四次里,从未有过的“干净”。
画室里空荡荡的。
季栾沂的画板不见了。
谢清衍踉跄着扑到窗边,看到操场上的篮球架重新立了起来,工人正在给它刷油漆,明晃晃的蓝色刺得人眼睛疼。他冲到走廊,声控灯亮了,楼梯口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打滑的痕迹。
桌上的日历是周四。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回到了第十四次轮回之前。
谢清衍的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学楼,沿着街道疯了一样地跑。他去了美术馆,看到徐悲鸿的《奔马图》挂在展厅中央,前面空无一人;他去了街角的冰淇淋车,老板说周六才会出摊;他去了季栾沂的家,门是锁着的,门口的薄荷盆栽还没开花。
最后,他回到了画室。
季栾沂的画板不知何时回来了,上面摆着幅新的《秋日渡口》。船帆画得很稳,线条流畅,像被风托着,永远不会沉下去。画的角落里,用铅笔写着行小字:
“清衍,这次换我等你。”
谢清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像是在触碰季栾沂的温度。可画纸冰凉,只有铅笔的划痕硌着指尖,像块永远不会愈合的疤。
他知道季栾沂在哪了。
在第十四次轮回的美术馆里,在那个没有他的世界里,抱着那块船帆碎片,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而他被困在了新的轮回里,困在这幅画面前,看着这艘不会沉的船,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画船的人。
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叽叽喳喳的,像前十四次里,那些被遗忘的哭声。谢清衍蹲在地板上,捡起一片不知何时飘进来的梧桐叶,突然想起季栾沂说过,秋天的叶子落在水里,会变成小船。
可他的小船,已经沉了。
永远地,沉在了第十四次轮回的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