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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 他的时钟在倒转 ...

  •   谢清衍第三次在画室醒来时,窗台上的薄荷草正往下滴水——和前两次一样,是季栾沂早上浇多了水,水珠顺着叶片尖儿滚落,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这是第十三次了,每次轮回的起点都精准地卡在周一清晨七点,季栾沂的画板上永远摆着那幅画了一半的《秋日渡口》,渡口的船帆歪歪扭扭,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醒了?”季栾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手里拎着两个热包子,塑料袋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响,“刚路过食堂,给你带了个肉包,知道你不爱吃素的。”
      谢清衍接过包子时,指尖触到塑料袋上的水珠——和前十二次一样,是季栾沂路上被洒水车溅到的。他低头咬了口包子,肉汁烫得舌尖发麻,却还是清晰地尝到姜味,季栾沂总爱往肉馅里掺点姜末,说能驱寒,其实是自己怕腥。
      这些细节像生锈的齿轮,死死嵌在轮回的链条里。
      季栾沂已经坐在画架前了,铅笔在纸上勾勒出船帆的轮廓,线条比上次轮回流畅了些。谢清衍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他耳后溜进来,在脖颈处投下浅浅的绒毛——这个角度,他看了十二次,每次都觉得新鲜,又每次都像刀割似的疼。
      “昨天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季栾沂突然回头,铅笔尖在画板上点出个小黑点,“我熬到半夜都没解出来,你肯定会吧?”
      谢清衍的喉结滚了滚。最后一道大题,前十二次轮回里,季栾沂问过十一次,只有第五次没问——那天他发着高烧,趴在桌上连笔都握不住。
      “不难。”他压下喉咙里的涩意,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纸,“辅助线要这么画……”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和窗外的蝉鸣、远处的早读声搅在一起,构成熟悉的混沌。谢清衍的目光落在季栾沂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是第三次轮回时,季栾沂帮他捡掉落的画具,被碎玻璃划的。当时血珠渗出来时,季栾沂吓得脸都白了,攥着他的手腕往医务室跑,书包都甩掉了。
      可到了下一次轮回,那道疤就消失了。只有谢清衍的记忆里,还留着那片刺目的红。
      “对了,”季栾沂突然停下笔,转过来时眼里闪着光,“下周六有美术展,在市美术馆,听说有徐悲鸿的真迹!我们一起去吧?”
      谢清衍的笔尖顿在纸上。
      美术展。
      第七次轮回,他答应了。那天季栾沂穿了件浅蓝衬衫,站在《奔马图》前眼睛发亮,说以后也要画这样的画。回去的路上,他们在街角买了支双色冰淇淋,季栾沂把草莓味的那半递给他,自己啃着巧克力味的,结果淋了场大雨,两人都发了烧。
      第八次轮回,他故意说要补课,季栾沂的眼睛暗了下去,却还是笑着说“那下次吧”。那天谢清衍躲在画室,看着季栾沂一个人背着画板出门,背影在夕阳里拉得老长。
      这是第十三次了。
      “好啊。”谢清衍听到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下周六,我叫你。”
      季栾沂立刻笑开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和第七次轮回时一模一样。谢清衍低下头,继续演算数学题,草稿纸的边缘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折痕——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周五的体育课上,季栾沂会被篮球砸中膝盖,美术展那天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却还要嘴硬说“没事”;街角的冰淇淋车会提前收摊,他们只能买瓶矿泉水,季栾沂拧瓶盖时会不小心洒在衬衫上,留下块淡褐色的印子;傍晚不会下雨,却会刮很大的风,吹得季栾沂的画筒直打转,他追着跑时,帆布鞋的鞋带松了,差点摔进花坛……
      这些画面像默片在脑海里滚动,谢清衍的指尖开始发抖。他突然抓起橡皮,狠狠擦去刚写好的解题步骤,纸屑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像被撕碎的日历。
      “怎么了?”季栾沂吓了一跳。
      “算错了。”谢清衍的声音发紧,他重新拿起笔,却在落笔时猛地转向,在草稿纸背面写下一行字:周五体育课,别靠近篮球场。
      写完又觉得不对,划掉,改成:周六穿防滑鞋。
      还是不对,又划掉。季栾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疑惑,谢清衍突然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提醒毫无意义。
      第十次轮回时,他提前在篮球场围了警戒线,说场地维修,结果季栾沂在去画室的路上,被从楼上掉下来的广告牌砸中了胳膊;第十一次,他让季栾沂周六穿了防滑鞋,可那天冰淇淋车没出摊,季栾沂却在美术馆门口被滑板绊倒,膝盖磕出了血。
      命运像个顽皮的孩子,总在他以为能改写的地方,设下更刁钻的陷阱。
      “清衍,你脸色好差。”季栾沂放下画笔走过来,手背轻轻贴上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指尖的温度传来,带着季栾沂特有的暖意,谢清衍猛地攥住他的手腕——这次没有疤痕,光滑的皮肤下,脉搏跳得又轻又快。
      “别碰。”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冰。
      季栾沂愣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慢慢抽回手:“我……我只是担心你。”
      画室里突然安静下来,蝉鸣和早读声都像被关在了玻璃罩外。谢清衍看着季栾沂转身回到画架前,肩膀微微耸动,铅笔在画纸上用力划过,把那只歪歪扭扭的船帆涂成了漆黑一团。
      他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前十二次里,有五次他试图保持距离,以为这样能让季栾沂避开那些意外,结果每次都让季栾沂独自承受更多委屈——就像第六次轮回,他故意躲着季栾沂,结果季栾沂在放学路上被小混混堵了,为了护着画具,被打得嘴角流血。
      谢清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草稿纸上,晕开小小的红点。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轮回结束时的场景:季栾沂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却还笑着说“没事,正好趁机练左手画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苍白得像张薄纸。
      那天医生说,季栾沂的右腿韧带撕裂,可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跑跳了。
      然后,时钟就倒转了。
      谢清衍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出半米,发出刺耳的声响。季栾沂吓了一跳,抬头看他时,眼里还蒙着层水汽。
      “周六的美术展,”谢清衍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我去接你,我们早点出发。”
      季栾沂眨了眨眼,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
      谢清衍却已经走到画架前,拿起橡皮,小心翼翼地擦掉那团漆黑,露出下面还能辨认的船帆轮廓:“这里的线条,应该再扬起来点,像这样……”他握着季栾沂的手,引导着铅笔向上划,“风是从左边来的,帆要往右边鼓。”
      季栾沂的手指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铅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谢清衍能闻到他发间的薄荷香,和窗台上那盆草一个味道——是季栾沂妈妈种的薄荷,他总爱摘片叶子夹在画纸里。
      “这样就好看多了。”季栾沂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羞赧。
      “嗯。”谢清衍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体育课……我们去打羽毛球吧,不去篮球场。”
      季栾沂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
      谢清衍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草稿纸,这次没有写提醒,只是在最上面写下:第十三次,和他一起。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脆,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个跳动的时钟指针。谢清衍知道,轮回或许还没结束,但至少这次,他不想再做那个躲在暗处的旁观者了。
      哪怕下一次时钟依旧倒转,他也想牵着季栾沂的手,把这轮回里的每一步,都走得扎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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