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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魂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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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魂归
风暴如期而至。
“透明之光”公布的证据如利刃出鞘,精准地剖开了层层伪饰的脓疮。媒体连日沸腾,反贪局启动紧急调查,证券交易所的电子屏上满目疮痍。伊芙琳的药厂股价一泻千里,数名高管“暂避风头”,父亲执掌的银行被官方接管。盘根错节的利益联盟在阳光下仓皇四散,昔日盟友反目成仇。阮文山的名字虽未直接见报,其多个关联方却遭清查,他如受伤的野兽退回阴影深处,蛰伏着等待下一个时机。
玛瑞娅在“透明之光”安排的安全屋里,静静旁观这场地震。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当新闻最终确认凯的死讯——报道中,他不过是“携带关键证据的匿名线人”——那份虚无化作实质的钝痛,缓慢碾过玛瑞娅的心脏。她蜷在沙发里,手紧紧护住小腹,那里细微的胎动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暖牵系。凯没有等到胜利的曙光,他用真名换她隐姓埋名,用生命为她换得安稳优渥的后半生。
“她婉拒了新的身份与定居安排,只请求领回凯的骨灰。不多,小小一坛,盛在素面黑檀木盒中,却沉重得让她双臂发颤。她抱着凯的骨灰,牢牢地守在心口。泪水如雨无声,她好像拥抱着凯,他的温度仿佛还在…… 每一个夜晚,她与他就在一个房间,玛瑞娅每一天开始,都会对着一坛凯的骨灰问声;“凯,你睡得好吗?有没有梦到我?”时光流逝中,她已把这坛灰当成了伴儿。日子看似平静而漫长。
数月后,孩子降生。是个男孩,有着和凯一样的漆黑眼眸,沉静地望着这个世界。玛瑞娅想起自己出生时母亲因大出血离去,如今她的孩子降临人世便永远失去了父亲。这难道是逃不脱的宿命?她为儿子取名“阳”——凯曾说,若得男孩,愿他如阳光般明亮。
一年后,在一个晨雾初散的清晨,她背起行囊,推着小阳,身背黑色背包,里面放着凯的骨灰盒。指尖最后抚过那把小提琴的琴弦,然后精心放入行李箱。没有既定终点,她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漂泊。
她走过凯初到美国时流浪的城市,在灰扑扑的街巷间寻觅他当年倔强的足迹。她回到南湾卡梅尔那间住过五十日的甜蜜别墅前驻足。
夕阳西下,加州的晚霞将白色的木质别墅染成淡淡的金色。门前挂着的圣诞花环依旧鲜翠,窗内的圣诞树闪烁着温暖的光芒——新的主人正在庆祝他们乔迁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玛瑞娅站在街角的棕榈树下,看着屋内灯火通明。透过落地窗,能看见那棵被精心装饰的圣诞树,树上挂着的每一个彩球都在闪闪发光。“你看,凯,”她轻轻拍了拍身后的背包,“有人在替我们实现愿望呢。”
婴儿车里的小阳咿呀学语,伸出小手想要抓住从屋内透出的光芒。玛瑞娅蹲下身,把脸埋在婴儿车柔软的布料里,任由泪水无声滑落。屋内传来阵阵欢笑声,新的女主人正抱着孩子站在圣诞树前,男主人举着相机在拍照——那是一张幸福美满的节日留念。而她,只能推着婴儿车,背着爱人的骨灰,在窗外做一个凄凉的旁观者。
“这是一家信奉基督教的人。”她轻声对背包里的凯说,声音哽咽,“他们一定很善良,会把这里照顾得很好….…”
晚风拂过,带着太平洋的咸涩。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棵闪闪发光的圣诞树,推着婴儿车转身离去。
身后,别墅里的灯光那么温暖,却再没有一束是为她而亮。
她对着泛黄的地图继续追寻他们曾经憧憬的每一个远方:在阿尔卑斯山脚下开满野花的村庄,她打开木盒,任裹挟雪岭清寒的风带他融入草甸芬芳;在苏格兰细雨迷蒙的苍凉高地,将另一部分骨灰撒入奔流溪涧,随水汇入深潭幽寂;在东南亚炽热的白色沙滩,她想让海浪卷着细沙带他去往无尽的蔚蓝。
玛瑞娅打开琴盒,手机里流出凯生前拉奏的《梁祝》。琴声在海风里、在山谷间流转,忧伤依旧,却洗尽凄切,添了几分悠远的释然。小阳在熟悉的旋律中咿呀学语,蹒跚迈步,仿佛父亲从未远离。
她知道,凯从未离开。他化作了旅途中的风,化作了照耀孩子的阳光,化作了守护他们的每寸空气。他用死亡赠她无垠的自由,可这自由,也意味着永恒的漂泊。
长路依旧漫漫,阴影或许未曾散尽,但她会带着他的爱,带着他们的孩子,继续前行。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抱着熟睡的孩子望向窗外陌生的灯火,那份刻骨的茫然总会悄然浮现——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她换来整个世界,而这偌大天地间,何处才是她与孩子的归处?
远方,依旧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