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醒来迟》玛瑞娅

21、琴弦上起舞

　　二十一 琴弦上起舞

　　南湾的生活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蜜糖。尽管潜藏着未知，玛瑞娅和凯却不约而同地将忧虑推开，贪婪地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日常温情。

　　凯不再被无望的寻觅所困，生活终于有了重心。他开始整理工作，将医院与药厂利益相关的违法证据，逐一归档存入U盘。这份专注，反而让他们拥有了更多相处的时间。午后，他们常一起在社区公园散步。凯会指着各种植物，告诉玛瑞娅它们的名字和习性——这是他初到美国时，做园艺工作学来的。玛瑞娅则挽着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再也无法分割的命运。

　　一天，玛瑞娅在整理凯带回来的旧物时，意外发现了一把略显陈旧的小提琴。她惊讶地望向凯。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旧货市场看到的。这是把意大利琴。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听《梁祝》。”

　　那天晚上，凯坐在窗边，生疏地拉动了琴弦。起初的音调生涩，他的手不断地在琴弦上划动，寻找着音符的准确把位，带着久别重逢的嘶哑。但渐渐地，那熟悉的、悠扬而哀婉的旋律，如同被月光融化的溪流，开始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低回萦绕。

　　琴声漫过耳际，玛瑞娅感到身体里某种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她没有刻意摆出任何舞姿，只是随着那情感的牵引，自然地站了起来。她的足尖在地板上轻轻划过一个半圆，那是身体的本能，是深植于骨髓的韵律。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屋内，勾勒出她纤细而柔韧的剪影。

　　她的手臂缓缓舒展，指尖在微凉的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肩、肘、腕构成一连串流畅而富有表现力的语言。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蕴含着多年严格训练所赋予的控制力——那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情感经由身体最自然而精确的表达。她的脖颈优雅地昂着，下巴微收，形成一个芭蕾舞者经典的姿态，即便脚踝的旧伤让她无法立足尖，但那融入血脉的挺拔与延伸感，让她的每一个静态姿势都如同一尊活动的雕塑。

　　她绕着凯，步伐轻缓，不是激烈的跳跃与旋转，而是一种沉浸式的的流动。仿佛不是在跳舞，而是让风、月光和往事，穿过她的肢体。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灵魂在历经劫难后，终于被最懂得的旋律彻底唤醒。

　　凯放下琴，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他仰头看着她，眼神如同最深邃的星空：“玛瑞娅，等这一切结束，我们找一个更安宁的地方，建一个你喜欢的家，生几个孩子，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好吗？”

　　玛瑞娅用力点头，泣不成声，扑进他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他。这个夜晚，没有阴谋，没有追杀，只有月光、琴声，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依偎，许下关于了未来的诺言。

　　然而，幸福的泡沫总是易碎。

　　几天后的傍晚，那部几乎被遗忘的预付费手机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的并非凯熟悉的号码，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来自东海岸的来电。

　　凯与玛瑞娅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起警惕。凯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后传来艾伦熟悉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冰冷的距离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凯，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带我妻子私奔的先生？”

　　玛瑞娅的手瞬间攥紧了凯的衣角。

　　凯的眼神骤然变冷，语气却异常平静：“艾伦。看来你费了不少心思找到这个号码。”

　　“找到你们，比我想象的难。但你知道，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难事。”艾伦的声音毫无波澜，“我不想绕圈子。我知道你手里有东西，关于药厂和医院那些……不太合规的操作证据。一个U盘，对吗？”

　　凯没有承认，也未否认。

　　艾伦继续道：“把它给我。作为交换，我会签署离婚协议，还给玛瑞娅法律上的自由。从此以后，你们想去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与我、与我的家族再无瓜葛。”

　　这个条件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玛瑞娅心中激起巨大波澜。自由！法律上彻底摆脱艾伦与伊芙琳的控制——这是她渴望已久的！

　　但凯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我凭什么相信你？交出筹码，我们可能死得更快。”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利益。”艾伦的语气透着一丝嘲讽，“那些证据一旦曝光，毁掉的不只是我母亲和你的表哥，更是整个利益链条。还有玛瑞娅的父亲，那位老牌银行家。这代价太大了……大到我们愿意用玛瑞娅的自由来交换。这很划算，对我们双方而言。拿着你们想要的东西，远走高飞，别再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或者，你们可以选择拒绝。但想想看，凯，你能保护她多久？‘公司’的人还在找你们。你们就像黑暗里的萤火虫，太显眼了。下一次，不会再有阮先生的人恰好路过。”

　　电话戛然而止，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

　　玛瑞娅望着凯紧绷的侧脸，心脏狂跳。自由近在咫尺，仅需用那个他们本就打算用以反击的U盘来交换？这听起来像一个陷阱，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凯缓缓放下手机，目光沉沉地投向窗外南湾的夜色。甜蜜的假象被彻底击碎，他们再次被拉回残酷的现实。艾伦的提议，是一个看似双赢的局，还是一张精心编织的、通往更深渊的网？

　　“凯……”玛瑞娅轻声唤他，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凯转过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下颌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玛瑞娅。无论是否交换，我们都在一起。但这件事，我们需要好好想想……非常仔细地想想。”

　　南湾卡梅尔的夜晚，依旧温暖。但屋内的两人，却感到一丝寒意正顺着窗缝悄然渗入。艾伦抛出的诱饵，让他们刚刚稳定的生活，再度充满了变数与危险。

　　“他说的‘公司’的人……”玛瑞娅的声音带着恐惧，“凯，我们是不是一直被监视着？”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响。凯猛地站起，迅速移动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街道空旷，但他敏锐地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