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不知道》玛瑞娅

10、第十章 旧纸堆里的回响

　　《我是谁我不知道》

　　第十章旧纸堆里的回响

　　舞蹈练习的意外挫折，让玛瑞娅意识到需要给露西更多空间。她不再刻意安排活动，而是让露西自由选择待在花房、客厅或是日光室。家庭氛围变得格外轻柔，连艾莉娅练琴时都会下意识选择更舒缓的曲目。

　　这天下午，玛瑞娅在书房整理基金会多年来的档案资料。露西安静地坐在窗边的阅读椅上，膝上摊开一本植物图鉴，目光却落在书架底层那一排排厚重的档案盒上。

　　“这些……是什么？”她忽然轻声问。

　　玛瑞娅有些意外，这是露西第一次对身外之物表现出兴趣。“是基金准备实施帮助的人们的资料。”她解释道，“还有一些社会边缘群体的调研记录。”

　　露西沉默片刻，指了指其中一个标记着“移民服务”的盒子：“可以……看看吗？”

　　玛瑞娅压下心中的讶异，将盒子取下递给她。露西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里面的文件。里面是各种移民法律援助的案例摘要、社区服务记录，以及一些关于移民心理适应的研究报告。

　　起初她只是随意翻阅，但渐渐地，她的阅读速度明显加快，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当她翻到一份关于“跨国人口流动中的心理创伤”的研究论文时，她的手指停留在某一页上，微微颤抖。

　　那页纸上，有一个手写的英文单词旁注：Displacement（流离失所）。

　　“……displacement，”露西无意识地念出声，声音沙哑，“失去……位置……”

　　玛瑞娅屏住呼吸，轻声问：“你对这个词有感觉？”

　　露西没有回答，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开始快速而杂乱地翻动其他文件，像在寻找什么。当她看到一份简报上“边境”、“蛇头”、“庇护申请”等字眼时，猛地将文件推开，双手抱住头，身体开始发抖。

　　“不……不要……”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黑暗……很挤……不能呼吸……”

　　“露西！”玛瑞娅立刻上前，但没有触碰她，“看着我，你在这里，在书房，很安全。”

　　露西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惧：“水……好多水……下雨……一直下……冷……”

　　她断断续续的词语描绘出一幅可怕的图景：黑暗、拥挤、窒息感、无尽的雨水和寒冷。这强烈地指向非正常的、极其艰苦的迁徙经历。

　　玛瑞娅稳住心神，用最平静的语气引导：“你在哪里看到水？是在船上吗？”

　　“船……”露西像是被这个词击中，浑身一颤，“小船……晃……吐……有人哭了……”

　　她的描述越来越具体，虽然依旧碎片化，却勾勒出清晰的情境——一段乘船的、极其痛苦的经历。

　　“然后呢？”玛瑞娅轻声问。

　　“然后……走路……很久……”露西的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片记忆中的荒野，“脚……破了……饿……”

　　她突然停下，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脸上露出极度屈辱和恐惧的表情。

　　“……他们……拿走了……所有的……”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钱……护照…………”

　　“谁拿走了？”玛瑞娅的心揪紧了。

　　露西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摇头，泪水无声滑落。那种深刻的、被剥夺一切的绝望，弥漫在整个书房。

　　玛瑞娅没有再追问。她让露西靠在自己肩上——这一次，露西没有抗拒，她需要这个支撑——轻轻拍着她的背。

　　“都过去了，露西，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安全了，钱和护照，都可以有的，我们可以慢慢补办……”

　　“补办……”露西重复着这个词，忽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玛瑞娅，眼中是彻底的茫然和一丝荒谬感，“可是……我是谁？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补办？”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所有暂时的安慰。她不仅失去了财产和证件，更根本的是，她失去了证明“我是谁”的资格。

　　旧纸堆里的只言片语，是意外地成了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然而，涌出的不是清晰的洪流，而是夹杂着黑暗、寒冷、恐惧和剥夺的洪水猛兽。露西的记忆迷宫，第一次显露出其狰狞的、与生死挣扎相关的入口。

　　玛瑞娅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深知他们刚刚触及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这条复原之路，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但至少，他们终于听到了来自过去、那沉重而真切的回响。